李潤林不知該不該說與他聽，隻是現下為了找尋這折磨了他多年的真相，他也顧不得許多了。

“是一個很怪的夢，夢裡……我是個神仙。”李潤林試探著說了出口。

國師忽地微微睜大了雙眼，問道：“你都想起來了？”

李潤林不知他所雲，隻得道：“什麼？夢嗎？這些年我一直做這個夢，早就背下來了。”

眼見著，國師的雙眼暗了下來，他道：“繼續說。”

“夢裡我是個神仙，這些年反複的場景，便是下凡去抓入，樣貌我看不清，隻記得他的眼睛，與國師您的如出一轍。”他沒有說出他的篤定。

國師沒有說話，他把玩著衣角，繞啊繞，終於緊勒住了自己的手指，到這時，他才舍得開口：“哈哈，沒想到李丞相如此迷信。”

李潤林耳朵紅了，但他不想讓話頭就這麼斷了，繼續道：“是下官失禮了，那請問國師，我們何時認識過？”

國師站了起來，解下了手指繞著的衣綢，戲謔道：“三年前啊，你竟是忘了，那時我剛出關，你偷偷看我，還被我逮到了。”

李潤林感到些許羞恥，他行了個禮道：“下官記得的，國師風華絕代，天下無雙，下官很是敬仰。”

“哦？是麼？”此時天已亮了許多，照亮了國師臉上真真切切的嘲諷。

隻可惜，低著頭的李潤林並未瞧見。

“下官不敢虛言，國師，您可知曉京城商戶李家滅門一案？”李潤林終究還是問出來了。

國師轉過身，麵對著李潤林，看向了他的眼睛，微笑道：“知道，是我出關那一日。”

“那！那您可知是何人所為？”李潤林高聲開口，覺得冒犯，又調整了聲響。

國師伸出修長的手指，摸了摸下巴：“此案當時嚇破了京城，我很是關注，死的……是你家的罷。”

“是。”

“嗯，不是人為。”

李潤林驚訝道：“可……他們不可能是自殺的。”

國師失笑道：“李丞相，乾監察的都像你一樣直心眼兒麼？”就差罵他傻了。

“國師見笑了，下官愚笨。”剛下去不久的紅色又重新染紅了他的耳根，還逐漸準備擴散到臉上。

國師看見他這樣，心裡有些不自在，多看了李潤林幾眼，又開始嫌惡自己，彆開臉，才開口道：“我的意思是，行此事的，不是人。”

“那您知道是什麼東西嗎？”李潤林急問道。

國師卻搖了搖頭，他也不知，到底是什麼。

李潤林還想問些什麼，卻被國師止住了：“我要回宮了，改日再談吧。”

“是，恭送國師。”

國師走到門口，見李潤林未跟上來，回頭道：“你就是這般恭送的？”

李潤林眨了眨眼睛，連忙跟上了，他還以為國師又要直接消失呢。

原來這次是要走正門啊。

國師走後，雨又開始下了，來的很急，豆大的雨滴傾盆而至。

此時天已大亮。

林管家起得早，老遠就見到自家老爺站在大門口淋雨，趕忙跑過去送傘。

“祖宗唉，您乾什麼呢？這個時節著了涼可不容易好啊！”

李潤林偏過頭，看向他。

“呀！老爺，您怎如此憔悴！快些回屋歇息吧。”林管事的看見李潤林臉上的黑眼圈和攪在雨滴裡的淚痕，驚呼道。

“老林，二狗子沒了。”

林管家的眯縫小眼霎時瞪圓了，他驚呼了聲，道：“這！怎麼沒的？”

“變成了畜生，被國師殺了。”李潤林看向了臥房方向。

林管家跟著他看了過去，明白了他的意思：“老爺，您今日去前廳用早膳吧，我一會兒叫人端過去。”

李潤林點點頭，便依言去了前廳，邊翻書邊用早膳。

不等林管家忙活完，宮裡便差人送信說因國師求雨成功，皇帝大赦天下，準百官三日不上早朝。

李潤林終於可以休息了。

這次是他睡得最好的一次了，他沒有做夢，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

三年，他從一個翰林院沒有品級的庶吉士坐到了如今的位置，實在可算得上是平步青雲。

這三年來，京城都在傳他是“神官”，拉攏他的人數不勝數，他府前也總是絡繹不絕，就連那些皇親國戚也曾登門拜訪過他，京城的許多姑娘都暗許芳心於他，好事似是都被他占儘了。隻是他並未因此自傲，相反，他很是疑惑——為何他隻是發表了一篇不溫不火的文章就會高升？

是，他知道庶吉士一位本就被稱為“儲相”，但他也曾觀摩過與他一同被提名的探花郎的文章，甚至是狀元的文章，比之他的要好上不少！他的文章，是空有學識卻缺乏內裡，可皇帝卻誇他為“曠世奇才”。

詭異。

如同他的金榜題名一般。

恐怕隻有他自己知曉，他連試題都未答完……可橫遭滅門之禍，他必須查明真相，一家人都那麼不明不白地死了，卻沒有凶手可指認，他恨！他想，這必是官官相護的結果。於是他並未推脫，接受了那個台階。

他身上的怪異之處實在是太多了，以至於這三年來他從未好好生活過一日，時常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隻是帝王手中用來鬥賞的蛐蛐兒。

他能感覺到他背後永遠有一雙手在操控著一切，他很想知道，卻又怕知道。

而那雙手的主人又何嘗不知李潤林的警覺，隻是他不在乎罷了，他把人間當作是戲，活在人間的皆是戲子，他能操縱戲子笑，也能操縱戲子哭。

但他並不會去對這些無辜的戲子動手，他要對付的，永遠不是戲子，而是天上那個冷漠的看客。

那個看客，名叫聽白。

而此時，這個看客卻已委身變成了這個名為李潤林的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