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春色漸濃之際,尤迦便從宮外招來專門的磚瓦匠們,果真開始在假山附近挖荷塘。
佐仁裕瞧著進進出出的工匠,有些不讚同地皺眉道:“何必這麼麻煩,直接叫宮裡的人挖不就行了麼?”
“那怎麼一樣呢,”尤迦搖著頭,撇嘴道,“宮裡的人不懂得我要什麼樣子的。”
佐仁裕揚眉道:“不就一個池子麼。”
“不隻是這樣,”尤迦興致盎然地指著不遠處道:“我還想在荷塘附近再造個竹樓,這樣的話,”她歪頭冥想了一會兒,笑得一臉燦爛,“就可以倚樓觀荷聽風雨了,是不是很不錯。”
佐仁裕負手站在廊下,遙遙望著那邊還是一片狼藉的地方,實在想象不出這個“很不錯”的場景到底是如何的,於是無奈地搖頭笑道:“你喜歡就自己慢慢弄吧。”
弄好了,大約也快要出嫁了,佐仁裕心中一歎,卻也不願這樣提醒她。算了,他在心裡盤算道,如果尤迦實在很想念夏宮的話,大不了他就經常邀請思陌王子來宮裡住幾天好了。
過了幾日,荷塘挖好後,尤迦又嫌沒有生氣,於是放了幾條魚進去,等到竹樓也建好,她上去走了一圈,下來後站在假山邊,望著池裡遊來遊去的魚發了會兒呆。
“公主,”一旁陪著的小工匠見她不說話,心中忐忑,“您不滿意麼?”
尤迦回過神來,笑得一笑:“不是,我很滿意。”她臉上慢慢顯出歡愉的神色,宛然笑道,“好了,你可以跟我去領賞了。”
小工匠卻有些為難,垂頭恭謹道:“小的隻是一個跟班,領賞的事一向由李師傅來做的。”
“我差李師傅去辦彆的事了,”尤迦不以為然,往前一邊走邊道,“你領了也是一樣的,回去再給那個李師傅好了。”
小工匠也不敢再反駁,跟著尤迦走在回廊上。
轉過泉池便是一片樺林,枝葉繁茂,亭亭如蓋,襯得道上一片幽暗寂靜,尤迦微微一笑,轉首問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小工匠誠惶誠恐道:“小的喚狗兒。”
“哦,狗兒。”她忽然一笑,神色莫測,“你幫我看看那邊是什麼東西。”
狗兒依言往邊上探頭望過去,疑惑道:“公主,那邊——”話還沒說完,隻覺得頸後遭人重重一擊,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等到近黃昏時分,工匠們便開始陸陸續續收拾東西,工匠頭李師傅指揮著一幫人將一些器具抬到馬車上,正忙碌間,一位鵝黃色窄袖長裙的女子款款走過來,柔和一笑道:“李師傅,我家公主暫時還未回來,可否勞煩師傅你等一下?”
李師傅咦了一聲,詢問道:“剛不久,我一個小徒弟帶了公主的賞金過來,隻說公主已經吩咐過了,拿了賞金我們便可以走了”他疑惑道,“難道公主還有彆的事麼?”
“是這樣啊,”依瑪不疑有他,於是微笑道,“那婢子就不送了。”
十幾個工匠一個挨著一個地擠在未加蓋頂的簡易馬車上,最後爬上車來的是一個小工匠,在一群高大的北方漢子間,尤其顯得身材矮小,頭頂大大的氈帽擋住了大半的臉頰,看不清五官輪廓。
他尋了一個空隙,坐下來,儘量縮成一團,不願挨著旁人。馬車咕嚕,漸漸遠去。他遙遙望著遠方宮殿重樓上的飛簷翹角,怔怔出神。
“怎麼啦,舍不得走啊,”一旁的中年漢子拔出酒塞子,仰頭灌下一口,噴出大團酒氣,朗聲嘲笑道,“彆瞧了,再瞧你也進不去,”打了個酒嗝,語氣越發肆意,“除非把你下麵的那個閹了。”他哈哈大笑,仰頭又灌下一口酒。
小工匠卻也沒惱,隻是又往一旁縮了縮,低下頭去,大大的氈帽完全蓋住了臉頰,一副不願搭理人的樣子。
那中年漢子討了個沒趣,轉首便與另一邊的人說笑去了。
馬車駛了一陣,便在內城的一家客棧門口停了下來,工匠頭李師傅吩咐歇一晚再走。
因為拿得賞金頗多,李師傅顯得十分高興,安頓好後,招呼著眾人去大堂,略備酒菜犒勞大家。
席間大碗的酒水撞來撞去,滿室喧嘩,正是酒酣之時,卻有一個身量嬌小的人影悄悄退了出來,因為帽簷壓得極低,那人又走得匆忙,踏出門檻的時候,一頭就撞進了來人的懷裡。
頭頂本來就鬆鬆垮垮的氈帽掉了下來,露出一張少女姣好的臉頰,豔若桃李。
來人微微訝然,淡淡挑了挑眉。
氈帽滴溜溜地滾了一圈,落在不遠處,尤迦隻顧著撿帽子,卻忽略了身後略帶了探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