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裡,於茉又回到了那個蘇北最負盛名的高中,她知道那是夢,整個畫麵籠罩在玫瑰色中。
高一開學幾天後,教室亂糟糟的。後來成為她好朋友的羅小喵,當時還留著齊耳短發,突然捅捅她的手臂,跟她咬耳朵:“快看,快看,前麵那個男生就是薛慎,我跟你講,你可千萬離他遠點。我們初中部女生一個個為他要死要活的。”她語帶警告卻有掩飾不住的八卦和興奮。
於茉後來經常想起那個畫麵,他們的第一次相見,像電影裡的慢鏡頭,多少年後每一個細節都很清晰。
薛慎正和幾個男生打打鬨鬨進教室,他穿了一件白襯衫,襯衫外套件青色雞心領毛背心,在一群灰頭土臉的運動服中鶴立雞群。
哪怕明知道是在夢裡,於茉仍然忍不住想:他真是一如既往地愛臭美。
又夢到去了綜合樓三樓的大禮堂,有褪色的紅絲絨幕布和咯屁股的長條板凳。高一那年學校的元旦晚會,禮堂裡坐了幾千人,本來昏昏欲睡的禮堂突然炸了鍋,薛慎穿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擰著眉頭,轉著花腔唱【彆愛我】,男生起哄的聲音差點把屋頂掀翻。前排的學校領導臉都黑了,誰會想到居然有人膽大包天到串通管音響的同學李代桃僵,在領導麵前唱情啊愛啊。
知道是在夢裡,於茉仍然想拚命看看他那張臉,最初愛上的薛慎的樣子,隻能看見追光燈打在他身上,他的臉一直看不真切,她伸長脖子站起來看。
然後一哆嗦人就醒了,她孤零零一個人躺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天還沒有亮,窗外有不知名的蟲子在叫。
她感受到了心裡那種熟悉的刀割一樣的撕裂感。
她曾經問過自己,後悔嗎?
答案是:不,曾經有過的體驗美妙無比,無可替代,哪怕現在粉身碎骨,也改變不了他們曾經擁有過世界上最真摯的愛情。
疼痛是戒斷的正常反應。
她對夢裡16歲的薛慎說,怎麼辦,我們把彼此弄丟了。
早上,於茉趕去中富上班,差點遲到。
中富的辦公室沒有隔斷,一排排座位這時候都坐滿了人。
莉莉跟她擠眉弄眼說:“組長找你。”
她放下包就去敲組長的門,心裡免不了打鼓。
她的組長姓章,圓頭長臉,瘦高身材,比她大不了幾歲。
章組長看見她進來,招呼她坐,表情有點不豫。
他開門見山,“昨天方田的客戶投訴到上麵去了,於茉,你知道在我們公司被投訴虛假欺騙是第一大忌。”
經理幾句話把昨天的羞恥感又帶回來了,於茉壓下不適,忙解釋到:“章組長,這裡麵是誤會,昨晚我打電話給莉莉複盤,是因為我對合同還沒搞清楚,是我準備不充分。決不存在故意哄騙。”
章組長揮揮手,說:“這件事我也不想多說,你在我們公司前台三個月我看著你也不像那樣的人,但這種事情沒有下次,你知道吧?”
於茉忙點頭。
“讓你進銷售是莉莉的麵子,你知道我手下的人數是固定的,我也有銷售額的壓力。我們之前說好的三個月開單,到時候要是不行我也愛莫能助。”
章組長敲打了她一番,見她委頓如霜打的小白菜,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揮手讓她走。
臨出門,他又加了一句:“於茉,女人的美貌是殺器,但是如果你不打算用,其實沒有什麼價值。”
於茉混混沌沌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莉莉拿著一個大鼻子馬克杯假裝接水,路過她的辦公桌不走了,靠在桌上,小聲問她:“老章找你乾嘛?”
“也沒什麼事,就問問昨天的事,問問我的業務情況。”於茉歎了一口氣,問她:“莉莉,你當初多久開單的?”
莉莉看她挫敗的樣子,指點她:“慌什麼,每個人都是這麼過來的,說要開單很快就開了,不要跟人家比。我們隔壁組的大牛知道吧?人家當初就是三個月都沒有開單,也不能說明啥。”
她們正說著話,周桃踩著高跟鞋嫋嫋娜娜地從她們身後經過,衝她們方向地翻了個嫵媚的白眼。
周桃在中富幾個辦公室的男同事間的花名是“水蜜桃”,她一身雪白的皮膚,豐腴的身材能擠出汁水,像六月正當時的水蜜桃。
她經過留下一陣甜膩的香水味,於茉背對著不用看,也知道是她。
莉莉見了宿敵,不甘示弱也衝她翻了個白眼,低聲罵道:“有病!”
她又問於茉:“我剛剛看到晚上去歐亞超市出攤的名單,你也報名啦?跟你說老實話,這種地方回報率最低,你沒見我們老手沒一個報名的?”
於茉點點頭說:“我們新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反正用得也是下班的時間,就隻能用笨方法都過一遍。”
她知道有更好的方法,在小區電梯和大門抬杆投放廣告,一個月1萬,可她投不起。
莉莉見話說的差不多,她也不好摸魚太久,直起身去飲水機接水。
她路過隔壁組長的辦公室,看見周桃正在裡麵笑得花枝亂顫,她又厭惡地翻了個白眼。
莉莉自認不是什麼高尚的人,但她一直業績很好,夠拚,腦子夠清楚。她和於茉以前也沒有什麼深情厚誼,她的出身去哪裡認識這麼通身富貴,溫室裡的蘭花?靠她當幫運工重男輕女的爹還是當保潔、罵街能罵一天的娘?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於茉,站在薛慎旁邊,人畜無害地笑,她在心裡暗歎了一句:好氣質。她隻是出於職業習慣討好客戶,跟於茉聊過幾次天,那個傻子就把她當朋友,她又有點舉棋不定,有個這樣的朋友其實也沒有什麼壞處。
她把於茉舉薦進銷售一組,這是舉手之勞,畢竟她業績好,章組長不能不賣這個麵子。再多她也不會做了。
她承認她還有點想看看熱鬨,看一個錦衣玉食的小嬌妻離開男人,她還挺想看看“啪啪”打臉的大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