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茉在公司樓下的全家便利店門口等祁帥。
便利店門口的感應器一直不停地發出歡迎的音樂,店裡櫃台上擺滿了關東煮和包子燒賣等速食。
陽光有了初夏的意思,照得人感覺灼熱,於茉往陰影裡躲了躲。
過了一會,她看見祁帥從地鐵站方向走過來。
他穿著一件灰色運動褲和一件白色短袖T恤,一直低著頭,個頭不高。
於茉迎上去,叫了一聲:“祁帥。”
祁帥本能地抬頭找她,又很快低頭避開她的視線。
於茉第一次在陽光下看見他的臉,他的美貌閃閃發光。
他實在太害羞了,她因此變得有點拘謹。
她把他領去旁邊的咖啡館,找了個位置坐下。
他一直低著頭,或者扭頭看旁邊。
為了緩和下氣氛,她打算先聊兩句家常,“我跟祁連挺熟,我聽說你們一起長大的。你結婚了嗎?”
“還沒有,不過打算結了。”他回答,語氣有了一絲活泛,顯然這個話題他很感興趣。
於茉於是又問道:“我看出來了,你一定很愛你女朋友,你很想結婚。”
祁帥第一次麵帶笑意,“我早就想跟她結婚了,她一直說等等。我已經29歲了,不小了。”
於茉點點頭說:“確實到了結婚的年紀。祁連跟你一樣大嗎?你們結婚都挺晚的。”
“我哥比我大一歲。我是因為家裡窮一直拖著,他本來五、六年前就要結了,定過婚了的,然後女的悔婚了,他可能一直沒有緩過勁來。”
祁連受了情傷?那得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她有點八卦的心思。
於茉看氣氛差不多了,回到正題:“昨天電話裡大概我們都說過了。隻要你的征信沒有問題,能開收入證明,辦個人貸款是可以的,就是額度大小的問題。”
祁帥回答:“這些都沒有問題,我想儘快辦,最快多久可以辦好?”
“你準備好資料的話兩天就可以辦好,快的話當天也有可能。不過我能問問貸款的用途嗎?”
祁帥在沙發上挪了挪位置,回答:“買房子。”
於茉繼續問:“首付嗎?”
“對。”
於茉心裡歎口氣,有點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們來算筆賬,假設你能貸到20萬,三年期,等額本息,一個月你需要還6000多。這個資金成本是很高的,你算過嗎?再加上後續的房貸,你每個月的支出和收入是不是能平衡呢?”
於茉看見他在座位上挪來挪去,這是他不耐煩的意思,她收住了嘴。有些事,不是她該說的,如果不是因為祁連還有祁連告訴她的故事,連這些話她都不用說。
她隻能公事公辦,“如果細節都清楚的話,這是一張你要準備的材料清單,你準備下,我們約時間來簽約。”
祁帥把她遞過去的一張紙卷成桶狀,拿在手裡,低著頭走出咖啡廳,走進陽光裡。
咖啡廳裡坐滿了西裝革履的商務精英,他們開口幾千萬幾億的項目,滿口“賦能”“存量博弈”“閉環”之類的黑話,一個從小無父無母的裝修工人跟他們坐在一起,為了小小的買房子的願望,鋌而走險,於茉覺得有點難過,卻不知道為誰。
晚上回到家,洗完澡屋子裡有點悶熱,她站窗戶跟前吹風,手裡拿條乾毛巾有一搭沒一搭地擦頭發。
晚風送來梔子的花香,吹得人神清氣爽。
突然一隻野貓不知在哪裡開始叫春,發出尖厲的叫聲。
於茉打開紗窗,伸出頭去想看個究竟,這隻貓每到夜裡就持續不斷地發出酷似嬰兒的哭聲,在深夜裡讓人毛骨悚然。
然而野貓藏在深夜裡,獨自嚎叫她的心事,無處可尋。
正在她脖子伸長去看窗外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SUMMER】的音樂叮叮當當響起。
“祁連”
對麵一時沒有說話,她以為信號不好,又叫了一聲,“祁連?”
對麵這才傳來祁連低沉的聲音“嗯。聽說你要換房子。”
於茉不知道他這麼快知道了,“是的,有這個打算。”
“江清楓讓我幫你留意下,於茉,你和我不熟嗎?要繞這麼個彎?”
他語氣沉沉,於茉知道他誤會了,一時有點尷尬,隻能耐心解釋,“不是,我本來打算自己找的,沒打算讓你們幫忙。是那天□□楓正好提到這個事,我順嘴說了一下。我沒想到他又來找你。”
祁連不接話,一時隻聽到電話裡輕淺的呼吸聲,於茉越發尷尬。
她正想著該說點什麼的時候,祁連問她,“聽你這意思,他找我你不太高興?”
“沒有,就是麻煩彆人我不太好意思。”於茉無力地說。
不知道為什麼一聽這話,祁連更不高興了,語氣硬邦邦,“那你直接給句話,要還是不要?”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如果你正好有合適的房子,那當然最好。如果太麻煩就算了。”
“這事交給我,你有什麼要求跟我講。”
於茉聽他一口答應,心裡一鬆,躺倒在床上,說:“也沒什麼要求,獨租我也負擔不起,合租反正都差不多,你看看房東靠譜一點吧。”她其實想說最好租戶也靠譜一點,但是想想這是強人所難,他怎麼會知道租戶靠不靠譜,這隻能是自己的奢望,沒法說出口的。
祁連心中有數了,他跟她強調,“這事交給我,你不要擔心了。明天我給你回複,你等著就行。”
他想起上次□□楓有意把於茉的房子找到三區去,他又強調:“我明天就幫你找好,你不用找彆人,這一帶找我最方便。聽到了嗎?”
“知道了。”
於茉想想又跟他提了下祁帥的事情,她總覺得不安心。
“草!”祁連聽完煩躁地把毛巾甩桌上。
“他有時候真的跟腦子進水了一樣,彆人說什麼都沒用。之前他提買房子我罵過他了,他倒是想起這麼個辦法,作死。”
他在房中走來走去,心裡恨不得抓過祁帥來打一頓,然後歎口氣說:“隨他吧,根本攔不住,他的性格就是一根筋。我隻能等到將來他實在走投無路了拉他一把,現在說什麼都沒用。”
他突然很想跟於茉講講心裡話,
“從十幾歲開始,我們幾個人就拉著祁帥,後來拆遷了,彆人都散了,大家更覺得這份從小長大的感情難得,都把他當弟弟。這麼多年,我們每一個人都儘心幫他,出錢出力,他現在還欠著我們每個人至少幾萬塊錢,我的條件好點,欠我的就比他們都多。他奶奶這些年生病了都是我們掏錢,從來沒有一個人說什麼。他自己永遠那個熊樣,從小跟我們一起學水電,學了一年不學了,半瓶子水晃蕩。我帶著他乾活,每次他乾的活我都要幫他重修一遍,要不是為了拉扯他,我吃飽了撐的嗎?!自從他跟現在的女朋友在一起,那更是失心瘋,好好的活說不去乾就不去乾,跑去陪女朋友。花錢更是如流水,我們現在都不敢借錢給他,不然多少錢都讓他們糟蹋完。買房子這事,換成是我或者江源就50來萬的事,我們湊湊就拿出來了。可是他我們不能再掏錢了,慣得他毛病越來越多,我們不可能一直掏錢,將來大家都會成家立業。現在我隻能狠下心來,看他跌個跟鬥,再去扶他一把,讓他將來至少有口飯吃。”
他一口氣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
過一會,於茉聽見他低聲說:“我明知道隻能這樣做,可是心裡又難受,怎麼都不得勁。”
夜那麼靜,於茉的心突然塌了一塊,化成酸澀的波,蕩來蕩去。
祁連看起來冷清清,話不多,其實是個理智又縝密的人。
她說:“下午我的心情也有點難受,但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我們都有心,但無能為力。”
我們都是彆人生活的旁觀者。
蓮花一區往西過兩個街口有個商業體叫巨豐廣場,因為一樓有個華聯超市,人氣很旺。
這天下午四五點,祁連穿過巨豐的一樓服裝大賣場往後麵走去。
大賣場裡延續了鄉鎮風格,大喇叭高聲放著鳳凰傳奇的歌,吵得人多待一分鐘就頭疼。
大樓後麵零零碎碎開著一些小店,大部分是蒼蠅館子,價格低廉,人氣也很旺。
廣場上鋪的麵包磚東翹一塊西翹一塊,不知道哪塊踩下去就“噗呲”濺一褲腿泥。
一家賣蔬果的小店門口堆了一地的爛果子和黑黃的菜葉,發出酸臭味。
祁連走到味好美龍蝦館前麵站住,門口穿短袖T恤正在抽煙的男人站起來,往前走兩步,衝他點頭,“來啦。”
老板姓江,蓮花一帶都叫他“江老四”。江老四個頭不矮,已經開始發福,肚子把T恤撐得鼓鼓的,頭大脖子粗,一條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一串已經褪色發烏的刺青,據說是一串梵文,也沒人知道是什麼意思。
他其實隻和祁連相差一歲,如今兩人蹲在一起,像差了個輩分。
上學的時候三中和四中是死對頭,天天掐架,江老四和祁連一個是三中的頭頭一個是四中的,天天鬥得跟烏眼雞一樣。
江老四遞給祁連一根芙蓉王,祁連接過來在鼻子低下聞了聞,他不抽煙,並且他的工地都是不允許抽煙的,但有時候他也不拒絕。
江老四“啪”地擰開打火機,用一直手擋著,遞到祁連跟前。
祁連轉過頭,煙放嘴裡,臉頰一凹,煙就點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