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抬頭那天,天氣難得放了晴。
因為之前連續下了一周的雨,街上匆匆忙忙的行人身上都還裹著冬天的羽絨服,倒春寒的威力還沒有褪去。
於茉他們組的小周一早給了她幾顆像魚皮花生一樣的小果子,嘗起來是甜甜的。
她悄悄跟於茉說:“姐,這糖豆子我隻給你一個人,你嘗嘗。我們老家到了二月二這天都要吃糖豆子,討個吉利。”
糖豆子吃起來“咯嘣咯嘣”地響,彆有一番趣味。
於茉下午有個客戶要來簽約,她一上午都不得閒,手機上忙著協調各個人的時間,這邊要準備各種書麵資料的打印和複印,半個上午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
就在那時候她收到了祁帥的一條短信,她手抖得連手機都拿不住。
她衝出市醫院三樓電梯時,臉上有藏不住的驚惶和恐懼,大眼睛裡有大難臨頭的人才有的灰敗,看見她的人都自動給她讓個路。
祁帥在電梯口等她,他身上的衣服都是膩子粉和木屑,一走動就噗噗往下掉灰,一看就猜的出是做什麼工作的。
他們兩個站在一起,雲泥之彆,誰都想不到他們之間會有什麼交集。
祁帥如刀削般的臉上有種被驚嚇過度的委頓,他衝於茉點點頭領著她往病房走。
於茉的臉被凍僵了,她在公司樓下一直打不到車,穿著羊絨大衣在寒風裡等了20來分鐘,她著急開口,感覺臉上的肌肉不聽使喚。
“他現在怎麼樣,有沒有生命危險?醫生到底怎麼說?”
她搭眼看見祁帥灰白的衣服上有乾涸的血跡,她的腿發軟。
“生命危險倒是沒有,但是他傷了左手神經,醫生說最樂觀的情況是手術後可以恢複到之前的七八成,如果不理想的話,那隻手就廢了。嫂子,你知道我們做哪行的,沒有手就跟要命差不多了。我哥情緒很不好,我怕他想不開。他這輩子也不知道犯了哪路神仙,他媽的不給他一天好日子過。”
於茉的手因為溫差過大,開始挖心地癢,她緊緊捏成拳頭放在身側。
她深吸一口氣:“沒關係,隻要沒有生命危險,其它都不重要。你彆擔心,他還有我。”
祁帥在306的病房外站住腳,他難得直視於茉的眼睛,“我哥在裡麵,醫生簡單處理了下,現在麻藥過了勁可能很疼,他要是情緒不好你多體諒。手術安排在明天。”
於茉到這會才真正找回呼吸,她的心放回肚裡一半,她這才發現身上出了很多冷汗,手腳無力。
隻要他還活著其它都不重要。
她推開那扇淡黃色的門。
病房裡沒睡的家屬和病人都抬頭看她,發現不認識又低頭忙自己的。
這是一個大病房,一邊靠牆放三張病床,一共六個床位。
她一眼看見躺在右手邊第一張床上的祁連。
他平躺著,右手搭在眼睛上,左手放在身體一側,手背上紮著吊針,整個手掌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
這麼冷的天,他躺在被子上頭,身上隻穿了一件灰色的長袖T恤和一條工裝褲,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瘦得肚子那裡凹進去一塊,他看起來像被拋棄的不合時宜的一頭孤獨的狼。
他什麼時候這麼瘦了?
於茉的心縮在一起,眼淚不由自主地飆出來。
他總是一把抱起她,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瘦?
他總是說“不要怕”“不要擔心”“有我呢”“我有錢”“我有力氣”,可是他也會害怕嗎?也會疼嗎?
光看他孤獨地躺在那裡,她就受不了。她不敢想象如果今天是他不在了,她要怎麼辦?
就在這一刻,她覺得心裡有些東西天崩地裂。
她怎麼會以為她可以離開他,這輩子瀟瀟灑灑再不見他?
就看他那樣躺在那裡的身形,她都覺得有把刀在絞她的五臟六腑,這種宿命般的歸屬感怎麼可能由得了她做主!
她哭得涕淚交加。
二床的家屬看門口這個女人哭成這樣,莫名其妙,他們這病房也沒有絕症啊,他搗搗床上的老婆,努努嘴示意她看門口。
祁連似乎是有所感,放下搭在眼睛上的手臂,睜眼朝門口看過來。
他的眼睛裡都是紅血絲,嘴唇蒼白乾得起了皮。
他好像不認識門口的於茉,直勾勾看了一會才小聲說:“過來。”
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於茉哭得抽噎,挪到他床邊,在他床頭蹲下。
祁連扭頭和她麵對麵,他眼睛裡有無奈,“死不了,哭成這樣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