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街 九街(1 / 2)

棠梨九街 渡西洲 6399 字 10個月前

先介紹一下我媽吧。

我媽,女,身高一米六幾,74年生人,今年四十八歲了。書讀到初中,但是一手字很漂亮。生的時候趕上重男輕女的熱潮,所以姥姥姥爺一股腦生了七個,全是女孩。

對,我沒有舅舅。

我媽在家中排行老二,生了個我也排老二。所以姥姥家那邊一堆烏泱泱的弟弟妹妹,叫她二姨,也叫我二姐。

我小時候學習好,我媽就總愛拿我跟那些姨們炫耀,偏偏我是個不愛說話的,臉皮又薄,每次聽她在人麵前吹噓的時候都恨不得原地摳個縫鑽進去。

到了該考高中的時候,叛逆期也到了,我梗著脖子愣是要去一所三流高中,說要去學藝術。我媽鼻涕淚抹了一大把,最後還是同意了。我帶著鬥爭勝利後神清氣爽的高傲,拿著我當次錄取全校第一的成績單,一頭紮進了那所三流高中。然後再沒翻過課本。

所以,我,女,身高也一米六幾,今年二十多歲了,人生路中所有重大選擇全是一意孤行定下的,我媽攔不住,改不了,用她的方式把我慣成了一個廢物。

我從來都知道她很愛我,比如大學入學時候她被寢室樓道兜售生活用品的無良學生騙了,平時好評返現一塊錢都無比在意的她,花了十塊錢給我買了個不中用的小鏡子;再比如通電話的時候我嚷嚷著宿舍蚊子咬,她在家就立馬買了瓶花露水給我,等我回去拿。

不過那鏡子後來碎了,花露水瓶子裡還剩一點,我沒舍得用,一直放著。

總之,我再也當不了那些弟弟妹妹的榜樣。

大學畢業後陸陸續續換了幾個城市和工作,沒一個長久的,又到了過年時候,早早就辭工待在家裡吃喝玩樂了。

每天睡到十二點,爬起來吃飯,打上一天遊戲,然後在淩晨的月色下精神抖擻。就是一個廢物死宅。

其實我挺滿意現在的生活的,除了沒什麼乾勁,我媽偶爾有點煩以外,整體都還是挺不錯的。不用出門見人,沒有朋友,也不會有雜七雜八的事兒,這樣混吃等死的日子是我最喜歡的。

今兒也是這樣。

我照常窩在客廳沙發裡抱著手機打遊戲,我媽忙了一上午,吃完飯後進裡間休息去了。她經常會這樣,可能是因為頭疼的毛病。而我在峽穀馳騁了一下午,一把都沒贏。遊戲連跪搞得我煩躁不堪,乾脆退了後台去刷短視頻了。

界麵偶然跳到同城一欄,我本想快速劃走,視線卻不由自主被那視頻內容吸引了。

那是一個露天搭建的,解密闖關型的遊戲。商家在大喊大叫,敲鑼打鼓,我才想起來,這幾天好像進臘月了。

我們家這破縣城,每逢臘月初一會有集市,又稱“會”,從臘月初一開始,持續一周左右。

期間大大小小的街道都被各色商販霸占,賣衣服賣布的,刻字手珠拚圖積木等等小玩意兒的,套圈飛鏢氣球碰碰車開鬼屋的等等,還有各種小吃。

這幾天裡,街上隻能容行人通過,機動車等通通都得繞道。而趕集,也稱“趕會”,就是我們這兒人的傳統。

我的目光被那個實景解密牢牢吸引住,趕緊去翻評論,想看看這家具體在哪個位置,回頭萬一出門了,可以去看看。但是從視頻簡介到評論區,翻來覆去看了個遍,都沒有準確信息。連視頻裡都隻能看到那家攤子的樣子,沒有露出一點其他原本的店鋪可以供我辨認的。那老板身邊的路標上,依稀標著“棠梨九街”。

我們這兒的路命名其實很大眾,都是一些什麼北京路上海路南京路這些,二十多年來,我好像從來沒聽說過有棠梨x街這樣文縐縐的街道名。又一想可能是縣裡街道管理的他們為了這次臘月初一會特地另編的,方便管理。於是便也釋然了。

太陽慢慢落了,屋裡沒開燈,也就昏暗起來。我媽還在裡間,這回好像有點嚴重啊,不礙事吧?我打開燈往主臥走,去看看她的情況。結果大出我所料。

我三姨來了,我媽正坐在床上跟她說話。同來的還有我正上大學的三表妹和高中的五表弟。

看到他倆我就頭疼,倆人小時候真沒少折騰我。我咳嗽一聲,正準備腳底抹油溜走,誰知被我媽瞅見,就給我派任務了。

“去,帶上他倆出去玩玩。”

彆啊,去哪玩啊,我才不想啊。

我皺眉,剛想哀嚎不願意出門,我媽就又塞了一大一小兩個盒子過來。

“這什麼啊?”我問。

“我做的甜點,你帶上,出去走走吧。”我媽說。

可是我又不愛吃甜的。

我不大情願,但看到我媽難掩疲憊的臉,還是點了頭。行,去就去唄,不過出去吹吹冷風,一會兒回來就行了。

然後我就捧著塑料盒站在門外,和表弟表妹開始了大眼瞪小眼。

冷風灌進脖子,我打了個哆嗦,才後知後覺:我媽什麼時候會做甜點了?我又不愛吃。她一向不是隻會燒個稀飯煮個麵條的麼。

抱著懷疑的心態,我打開上麵那個小盒,一看還嚇了一跳:杏仁酥,巧克力棒…再看下麵那盒,排排放著切好塊的提拉米蘇,黑森林蛋糕…這和商店裡賣的都差不多了,我媽手藝這麼好啊。

有點悻悻地瞥了一眼身邊跟著的兩個崽子,我搖頭。算你們兩個有口福。

可能被我盯得不自在,表妹哆嗦一下,抬頭看向天,開口說:“下雪了,二姐。”

我抬頭看一眼,聳了聳肩。“我知道啊,我又沒瞎。那個——你們想去哪兒玩?”

表妹搖頭,說不知道,表弟也小尾巴一樣跟著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我想了想,拍板道:“那就先去西城玩玩吧。”

西城位於本縣最西端,是我們這小破縣城唯一算得上公園的地方。要說的話裡邊其實什麼也沒有,除了一個叫“湖”的水坑,一個破破爛爛的吊索橋,兩排稀爛的小桃樹,就隻剩各種各樣的土坡了。但既然應承了要帶他們出來玩,那除了這破爛公園,也沒處去了。

表弟表妹沒有異議,我就做主定了,然後率先抬腳往西城的方向走。

走出小區的時候,撞上了一波從外頭回來的人。排頭那個眼尖,一眼看見了我,招呼道:“哎,你也出去趕會?”

這是我初中同學,我有點不想搭理她,但還是點了點頭,應承著:“你們這是從會上回來?咋樣,好玩嗎?”

“彆提了,今年感覺比往年冷清不少,都沒啥人!”她咋舌。

會上回來的。我突然靈光一閃,趁機問她:“棠梨九街在哪?”

“什麼棠梨九街啊?”她撓頭,“店?攤子?”

“哎呀就是街道!”我嫌她。

她還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啊,我沒遇見。不過我走得近,沒去那麼遠的地方,就在咱們周邊轉了轉,西城這一塊。你要是想找,可以往東邊走走。”

“哦。”我沒精打采應了一聲,也懶得再跟她應付,隻說要帶表弟表妹去玩,就跟她揮手作彆了。

走得近你不應該是在城東嗎,我們這都住到東郊了,說什麼隻在周邊轉了轉,騙人都不走心。

表妹這時候湊上來,小心翼翼地搭話:“什麼棠梨九街呀姐?”

“一條街,那兒有個遊戲看著挺好玩的,咱們去看看。”我說。

表妹乖巧點頭。

我不大喜歡出門,更不喜歡漫無目的地出門,但如果是為了找某樣感興趣的東西的話,我其實還能接受,隻不過要直奔目的地才行。

一路走到西城,北門口進去,先過那兩排光禿禿的桃樹。一路無話也太尷尬,我想了想,打開那盒小的甜點招呼他們兩個過來拿。“吃點吧,我媽特地給你們做的——喏,先拿杏仁酥,我看做的挺不錯的。”

他倆都愛吃甜的,不過表妹這些年大了,注重身材管理,生怕自己胖了,平時估計也不怎麼吃。如今我這麼一招呼,她笑了笑,乖乖過來拿了一塊。表弟一路上都沒說話,跟小時候的渾樣大不一樣,顯得安安靜靜的。這會兒也湊過來,拿了兩塊。

看他們倆先後咬下,我有點得意:“好吃吧?”

表妹腮幫子鼓鼓的,含含糊糊地點頭。我笑。又分給她一塊,就合上了盒子。“帶的不多,省著點吃,還有一路呢。”

走到吊橋的時候我讓表妹先上去了,我在她落後一步的地方,她要是站不穩,我還能扶一下。表弟就走在最後,橫豎前後我都能照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