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隻不過想來娛樂圈玩票,恰好有前輩說小孩那個角色演得太不倫不類,跟整部戲不搭,不如換了。
時嶼有點納悶,什麼叫不搭呢?
彆人都糊弄混日子的時候,有人認真鑽研叫不搭;
彆人花天酒地享受追捧的時候,有人安安靜靜坐在角落翻背他那還沒有三頁紙已經快爛了的劇本叫不搭;
彆人阿諛奉承左右逢迎的時候,有人對著衛生間鏡子一遍又一遍琢磨表情弧度喜怒分寸叫不搭。
……
時嶼到底沒等來跟謝潯要演的那場血雨中的對手戲,但他在雨後初霽的彩虹下牽回了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後來想想,如果不是恰好還清了債,他不會再攬一個人的責任在身上。如果不是看了幾場戲有所感悟,他不會管影視城幾十萬群演裡一個小朋友的換角。如果不是那樣孤決高冷的演員,被自己看見哭成淚人的模樣,他也不會停在雨幕下良久,然後邁出步子向他走去。
可沒有如果,所有的一切就是發生了。
謝潯戲演的很好,生活上接近白癡。
怕雷怕雨,怕人怕狗。
膽小得不行,走一步路都要貼著人,人群嘈雜他便避著人群牽他廣袖戲袍下的手,緊張又隱秘地捏他指尖。
漫天大雨,他便不要助理來接,固執地迎著雨霧奔向他傘下,被斥責一句還要揚起濕漉.漉的眼睛賣乖說“可是我隻想跟哥哥撐一把傘”。
時嶼告訴他那也該自己遮遮風雨,謝潯便理所當然地望進他眼底:“可是哥哥會一直在不是嗎?”
彼時情深日濃,時嶼第一次有想跟彆人許諾永遠的衝動,可到底沒說出口。
於是那雙小狗一樣晶亮的眼眸逐漸灰暗,卻又瞬間恢複光彩:“哥哥在的話,我會撐傘的,我不希望弄臟你。”
陽光雨露,皆伴灰塵。
他並非害怕,也非不喜,隻是覺得臟。
弄臟自己無所謂,因為本身就是臟的,可他不願意時嶼也沾上塵埃。
如今無人立身邊,索性不撐傘了。
……
時嶼收回視線,季沈然在穀場下方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後山,聽說那裡有早熟的油桃。
時嶼愣了一秒鐘,笑著點了點頭,回身找到一隻竹筐跟著人一起下去了。
因為是最後一天,導演也沒有任務,大家都過得相對來說很輕鬆,回了民宿吃過飯,再應當地村民邀請,看了一場農家鼓戲,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周澤元在戲上吃的很飽,邊走邊消食,不經意問了一句:“謝潯哥一天沒出門嗎?”
時嶼一整天都刻意地沒去想他,這時候被這麼一問,一瞬間浮現在腦海裡的畫麵便是早上出門時床上蜷成一團的人。
他沒吭聲,周澤元說:“不餓嗎?”
凃海摸摸下巴:“是不是生病了,小時你們房裡有藥嗎?”
時嶼回了神,“有。”
“那就好,你回去多照顧照顧,現在倒春寒,明天一早又要趕路,生病了不容易好。”凃海說。
時嶼微怔,挺不解為什麼大家已經默認謝潯生病了他一定會照顧,但前輩說的話不含惡意,他沒辦法當麵拒絕。
回去之後時嶼看見謝潯的醫藥包被拆過,垃圾桶裡有退燒藥的包裝殼,謝潯床頭放了一杯水,他還躺在床上,還是那樣將自己蜷成一團側躺著的姿勢,隻是這次臉露在了外麵。
時嶼摸了摸水杯,已經涼了,他去換了一杯溫水進來,驀然發愣,才發現謝潯臉朝的方向是自己的床,臉色通紅,嘴唇乾裂,電視熒幕上光彩照人的謝影帝這時候像一個久病纏身的病鬼。
他覺得有些燥。
時嶼將水杯放下去,力道收了收,但仍舊驚醒了睡的不踏實的人。
時嶼親眼瞧見謝潯眼中一瞬間的迷茫,然後驚訝,緊接著變得安心,他甚至閉上了眼睛,小聲喚了一句:“哥哥。”
民宿外春蟬已經在叫,時嶼坐在自己床上,看他喚過那一聲便睡了過去,不清楚到底醒沒醒,壓了一天的情緒有些壓不住,隻想問個清楚,卻又清楚跟生病的人講不了道理。
聲音在嗓子眼兒轉了幾個來回,他終於問:“為什麼回來?”
不是有工作嗎,不是說明天直接去下一個拍攝地嗎?為什麼非要半夜回來,為什麼要給自己淋一身雨,做這幅可憐巴巴的模樣出來?
室內隻有病鬼略顯沉重的呼吸聲,時嶼以為自己得不到答案了,有些煩躁地起身,想要洗漱睡覺,卻突然聽到一聲呢喃。
他沒聽清楚,皺著眉彎了彎腰。
謝潯眼睛都沒睜,聲音沒力氣得很,哪有半點這兩天在他身後纏得不死不休的勁兒。
“因為你不願意見我。”
所以我得來,不然我們如何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