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阮清清眼中，衛大東的形象是，大約三十左右的年紀，胡子拉碴的，頭發也蓬亂一團，衣著方麵十分不講究，他似乎隻有身上那一套黑色皮衣，沒有彆的，整天穿著它，一個屋簷下住幾天了，沒有換過。不知道為什麼，也沒有朋友或是家人來看過他。總歸，一切都挺奇怪的。

但阮清清對他的古怪絲毫沒有探索的欲望，她有她的煩惱，並深陷其中。

晚上，該休息了。

許媽媽還是老樣子，睡不著。

阮清清拿起童話書，坐在媽媽的身邊：“讀哪一篇啊？是讀新的，還是繼續讀《老頭子做什麼都是對的》？”

許薔薇說道：“彆讀彆的，就讀它，我喜歡聽，讀一遍，我沒睡著，讀第二遍，重複地讀。哦，把安眠藥拿給我。”

阮清清從櫃子裡拿出藥瓶，倒出兩片藥，許媽媽和水飲下，然後躺在床上，閉眼，靜靜等待睡神的降臨。

阮清清則翻開童話書，小聲地誦讀：“我想你一定去過鄉下吧？你一定看過鄉下的房子.....這樣，他們就交換了。柵欄旁的那個收稅人也...”阮清清也不知道讀到第多少遍，許媽媽終於發出輕微的鼾聲，阮清清立即閉唇，悄悄合上書，擺在床頭，看了眼掛在牆上的鐘，已經是淩晨十二點半。

今天比往常入睡稍早一些，好事。

說了半日話，阮清清感到口乾舌燥，她端起水杯，潤了潤乾涸的唇舌後，輕手輕腳地來到衛大東的床邊，衛大東雖然躺著也閉眼，但阮清清知道他並沒有睡。阮清清柔柔地拍了下衛大東的肩膀，衛大東果然睜眼，阮清清擺出“噓”的手勢，示意他不要說話，保持安靜，然後招手，讓他出去。

兩人去到樓梯口，阮清清先輕聲向他道歉：“對不起，每天都讀到半夜，擾到你睡覺了。我媽媽原本就入睡困難，我爸爸死後，她傷心極了，成天胡思亂想，憂思成疾，更難睡了，我愛莫能助，隻能讀幾篇童話，幫助她助眠，就像她小時候讀給我那樣。”

“沒有。”衛大東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口：“事實上，你每一次讀，我也在聽，聽得極為仔細。我長這麼大，從沒有人給我讀過童話。”

阮清清追問一句：“是嗎？也沒有聽過你媽媽讀過，她不識字？”

“不知道。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是我奶奶養大的。”衛大東回道。

“哦，對不起，我沒想過這種可能性。”

“不知道，很正常，你這樣的人。”衛大東原本要給的回答是，你這樣的人，生活一定是很容易，很幸福的，完全沒有經曆過這些人間離合，不幸。

他想說的這些話，是有道理的，護士長能觀察到的東西，同處屋簷下的他，更能體會到。

可阮清清完全沒心思聽，那抹心不在焉被衛大東捕捉到，所以他也沒有再往下說，像他這樣的人，招人厭惡，不是很正常的嗎？

“好了，沒事的話，我就去睡了。”衛大東給這次並不能算愉快的交談，畫上句號。

“好，謝謝你的大度。我也有事要去做了。”阮清清說完，向樓道走去。

衛大東知道她將要去哪，而這或許是他故意延遲出院的原因之一。

阮清清走後，衛大東順著走廊來到最裡麵的一個房間，這是雜貨間，裡麵堆著許多床單被單枕套。衛大東擠過堆積如山的被單，來到最裡麵的小窗戶，望下去，從窗戶可以看見一處隱蔽的角落。

衛大東站在那裡等著，果然等待了兩三分鐘後，阮清清出現在樹叢下，她左顧右盼，確認無人之後，升起雙臂，如一隻優雅的天鵝在湖麵翩翩而舞。

衛大東並不懂舞蹈，但他仍能看出阮清清並不特彆會跳舞，比如她單腿直立時，總是顫顫抖抖的，險些要摔倒的樣子，轉圈的速度也慢，下腰也勉強，一支舞跳下來，非常不流暢。

衛大東欣賞的不是什麼舞，他看到的是，這片死寂沉沉的空間內，唯一勃勃生機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