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哼了一聲,把傘扔到一邊,轉身往教室跑。
教學樓還是從前的樣子,灰色的牆壁,像一座莊嚴而肅穆的墳墓,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
教室在三樓,樓梯正對著廁所,程宇先進衛生間洗了把臉。冷水撲在臉上,看著鏡子裡那張青澀的臉龐。
他捏了捏自己的臉,嗯,那時候真帥。
程宇在鏡子前自戀的一會兒的功夫,秦杭和何幢也走上來。
何幢看到程宇氣不打一處來,“你是不是有病,搶我的傘又扔了,你這種智商是怎麼考上重點高中的。”
程宇看著何幢臉紅脖子粗的樣子,心想,何幢啊,看你氣成這個樣子,如果換做彆人惹你這麼生氣,我肯定替你抽他。
程宇眼神挪到秦杭身上,秦杭永遠一臉雲淡風情。
“問你話呢,你看秦杭乾嘛?你要再敢找秦杭麻煩,我就對你的不客氣。”
程宇知道何幢這樣放放狠話已經是極限了,骨子裡還是有分寸,長這麼大幾乎沒和誰動過手,也沒有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
程宇靠在門框上,雙手抱在胸前,挑逗地說道:“李薇薇在哪個班?”
何幢愣了一下,眼神瞬間有些慌亂,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怎麼知道,你找她乾什麼。”
秦杭拉了一把何幢,“走吧。”兩人就往班門口走去。
程宇在後邊看著兩個人又拉在了一起,甚是不爽,也跟了過去,心想,我還沒碰呢,你倆拉拉扯扯沒完了。
何幢在門口喊了一聲:“報告。”
班主任老師坐在講台前,翹著二郎腿,轉頭透著金絲邊眼鏡框看著他們,更顯得銳利。
何幢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程宇和秦杭走到老師麵前。
“你們兩個挺有本事啊,軍訓第一天就打架,什麼仇什麼怨啊,說來聽聽。”
程宇看著眼前的班級,這是理科A班,年級前五十名組成的,個個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初中成績非常好,考到重點高中重點班。
隻是自從來到這裡,曾經眾星捧月的他也不過是一顆不亮眼的平凡小星星,程宇知道,一個月後的分班考試,自己就會去B班,年級五十名到一百名組成的次精英班,而一年之後,他又從B班去了普通班,年級一百名以後按照1,11,21蛇形排列的平行班級。
程宇的整個高中經曆就是直線俯衝,將初中養起來的驕傲消磨殆儘。
程宇看著這裡一張張鮮活又陌生的麵孔,有點笑不出來,畢竟以前心高氣傲的他也夢寐以求可以留在這裡,隻是成績不爭氣,後來他甚至開始自我否定,這就是他青春陰霾的開始。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程宇不說話是因為腦子中亂七八糟的思緒洶湧而來。秦杭不說話,是因為他確實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老師見二人澆得像落湯雞,挑事的程宇沉著臉,老師以為他是羞愧,青春期的孩子自尊心強,點到為止,語氣緩和說道:“你們都是千挑萬選上來的好孩子,是在三年之後要考上國內頂尖大學的,不要因為一時衝動,毀了自己的好前程。你們兩個寫個檢討交上來,回去吧。”
秦杭先動身向窗邊第一排的空座走去。
程宇才反應過來,掃了一眼教室的空座,發現隻有何幢旁邊的椅子沒有人。
他想起來了,高中按成績分配座位,因為他和何幢的成績最接近,所以最開始他倆做同桌。
程宇的座位在最後一排靠牆的最裡麵,和秦杭正好在對角線上,高一的時候程宇並沒有注意到秦杭。
原來一開始他們就離得這麼遠,這是不是也暗示分離的結局,程宇悲觀的想到。
程宇的位置靠牆,坐進去需要何幢讓個位置,何幢瞪了他一眼,不情願的往前挪了挪椅子,多虧程宇瘦,側身擠了進去。
他腳下有一個小箱子,裡麵裝滿了各式各樣的教材和教輔,雖然才開學,但是已經把高中三年的教材都發了,優秀的A班同學已經開始了爭分奪秒,儘可能快的預習了。
他拿出封麵顏色最鮮豔的地理,程宇本來是學理科的,所以看了幾頁也看不懂幾道題,又翻出物理,裡麵都是他早已忘記的符號,也不太能看懂。
程宇捏捏鼻梁,心想,果然做夢沒有一次是會做題的,以前他也夢見過考試,不是交白卷,就是題乾都看不懂。
程宇又低頭翻了半天,找出了語文書,翻起了教材裡的小說,但是又都是嚴肅文學,也有些枯燥。
班主任看著大部分學生都在預習數理化,隻有程宇翻著自己教的語文,一瞬間覺得他順眼多了。
程宇想看向秦杭,抬頭掃了一眼老師,發現老師正在看自己,又馬上低下頭去,一起一落間餘光掃到的秦杭,發現他正在動筆寫著什麼。
課堂是個很神奇環境,即使在夢裡他也不太敢小動作太多,可能這就是教室的威嚴壓製。
旁邊的何幢,正在做化學題,本子上記錄的工工整整,不同顏色的筆記標記得非常清楚。何幢的成績一直很好,雖然比不上秦杭,但是還是比自己好多了。
程宇拿起筆來裝樣子,假裝抬頭思考,眼神又落在了秦杭身上。
秦杭的頭發還沒乾,白色校服襯衫還有些濕,貼在身上,側麵看嘴角掛著一絲淤青,在他白皙的臉上顯得格外明顯,這當然是拜程宇所賜。
即使外麵是陰雨天,但是有秦杭在,程宇就覺得溫暖明媚,遠遠地看著這個純淨少年,程宇覺得好像好久沒有這麼放鬆了。
原來在自己喜歡人的麵前,被現實揉搓成一團的心也可以慢慢舒展開。
此時此刻他非常有創作的欲望,程宇抽出一張紙,用塗卡筆勾勒出秦杭的一個輪廓,還沒有來得及添加細節。
突然旁邊的光線被遮住了,程宇一低頭,就看見了班主任那雙高跟鞋
班主任抽過他桌子上的畫,手指點了點他的書說道:“看看你同桌,爭分奪秒的學習,你還有時間畫畫,你預習完了?”
程宇看班主任麵帶慍色,低著頭,不敢有說話。
“我們開學第一篇講古文《離騷》,你背一下。”
周圍的人也都趁機偷個懶,瞄向程宇,程宇看向秦杭的方向,秦杭像是沒事發生一樣,看著自己的書,絲毫不關心他的死活。
程宇有點失望。
班主任終於宣布了最終審判,“《離騷》抄十遍。”
說完轉身回到了講台,將程宇的畫扔進了垃圾桶,周圍的人目光刷刷地又回到了自己的書本上。
程宇已經許久不寫字,看著這麼長又這麼多生僻字的《離騷》,歎了口氣,心想,這夢有完沒完啊,但是看了一眼秦杭還是拿筆寫了起來。
快到放學點了,教室裡稍微有些窸窸窣窣的動靜,已經開始有人小心翼翼的試探著收拾東西了。
班主任這時開口說道:“明天還是正常點軍訓,住宿同學晚上可以自願來上晚自習。走讀的同學,不強製。低血糖同學記得早上吃飯,放學吧。”
班主任話音剛落,鈴聲就響了,好像放學鈴都要臣服於班主任的威儀之下,不敢插話。
有的學生已經收拾好了書包,拽起來就跑,好像一秒也不願意多待。還有的學生依舊不緊不慢地做做著題,像是秦杭。
他們坐在最遠的對角線上,同學們收拾書包來回竄跳,匆匆而去的樣子,像是時光匆匆而過的背景,程宇的時光裡此刻隻有秦杭。
一個身影的出現打破了和諧,這個討厭的人就是何幢,他過去找秦杭一起放學回家。
秦杭轉身正好撞見了程宇的眼神,程宇不動聲色地享受著這一刻的四目相對,秦杭卻很快移開了眼睛,和何幢一起並肩走出了教室。
教室裡隻剩下他一個人空空蕩蕩的,還能聽見教室牆上掛鐘,嗒嗒嗒的聲音。
雨天空氣格外悶熱,氣壓低,憋得人心也躁動起來。
秦杭現在近在咫尺,心裡好像有一隻小手在撓程宇的心尖尖,慫恿他說,難道你不想去找他,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