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昱坐在地上,雙手抱膝,將頭深深埋在了膝蓋間,雙肩不停抖動。
蓉兒,其實,你說“愛過”,我卻知道你在撒謊。
你隻知,知你莫如公孫,可你卻不知道,知你也莫如龐昱啊。
我雖是個壞人,可我也知道,一旦心裡種下一個人後,就再也容不下其它人了,無論是好還是壞。
可是蓉兒,你能這樣說,我卻很開心。
雖然騙了我,可也同時證明你多少還是在乎我的,多少有那麼點點心疼我,你才會用“愛過”這個善意的謊言,試圖留給我一絲溫暖。
龐昱把頭深深埋入膝蓋,號啕大哭。
艾玉蓉,其實,五年前,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可能接受我,我也從未真的奢望你能愛上我,我唯一的念想就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你終究會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或者心疼我。
一點點,就一點點,我就滿足了。
如今,我再無憾。
艾玉蓉,我想做個好人了。我想下輩子,做個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人。
因為……我還想遇見你啊。
用最乾淨的身份,重新遇上你。
也許,就能在你遇上他之前,讓你愛上我了。
地牢的地麵,濕了一團又一團。
孫無憂看著龐昱,忽然也好心酸。
當日,小姐將信托付給她的時候,小姐曾問她:“無憂,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沒有心?”
她當時沉默了很久,大著膽子說了句:“奴婢覺得,小侯爺有時候挺可憐的。”
是啊,小侯爺雖然壞得高高在上,可小侯爺對小姐,卻全是真的。
她記得小姐看著窗外,看了很久很久,才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是,無憂,你不懂,當心給了一個人後,就再也容不下其它人了。無論他多好多壞,都隻能辜負。”
她沒愛過人,不太懂。
小姐又說:“無憂,你知道嗎?我騙了兩個人。那個我愛的人,我騙他從未,那個愛我的人,我騙他愛過。”
她更加不懂,卻在那一刻,看見小姐的臉頰上,滑下了兩顆清淚。
孫無憂覺得,小侯爺應該是看懂小姐給他留的信了,小侯爺雖然又壞又紈絝,可小侯爺卻不笨,甚至比絕大部分人都要聰明。
“小姐,那你……愛過小侯爺嗎?”她再次大著膽子問了一句,“你真的是騙小侯爺嗎?”
小姐沒有回答她,卻彆開臉,淚珠一顆接一顆。
看著龐昱,孫無憂歎了口氣,默默地離開。
地牢裡的龐昱,仍然在抽泣,平日裡那麼驕傲跋扈的人兒,此刻像個小獸一般,讓人無端生出一種心疼感。
不知過了多久,龐昱緩緩抬起頭,對獄卒道:“我想見公孫策。”
......
當日,公孫策被王朝點了穴道帶回客棧後,大家以為給他解開穴道就自然會醒來。可出乎意料的是,公孫策仍然昏睡著,怎麼都叫不醒。
實在沒法,隻好去請韓彰過來,韓彰把脈後,說公孫策是因為太過悲慟陷入夢裡,自己下意識地不願醒來。
韓彰隻得動用獨家手法,強行將他弄醒。不怪他心狠,而是如果讓他一直這樣睡下去,對身體有害。
醒來後的公孫策,異常沉默,不吃不喝,悶頭幫包拯處理公務。
那雙平日溫雅的眼眸,隻剩下茫然,瞳孔仿若失去了焦距,眼裡一片死寂,似再也看不見任何的人間煙火。
那眼神,讓人看一眼心悸一次。
第三日晚上,包拯強行收了公務。
“阿策,休息下吧。”
公孫策沉默了下,抬起滿是血絲的雙眼:“炭,我想喝酒。”
包拯點點頭,讓王朝去拿酒。
這一夜,公孫策自己爬上了高高的屋頂,坐在最高處,一壺接一壺的喝,唇角灑落的酒水,順著脖子往下流,臉上的淚,也往下流,酒水和淚水混在一起,打濕了衣襟。
包拯默默地陪在旁邊,視線也跟著模糊。
五年前的公孫策,從不喝酒,也從不敢爬到高處。可自從海州那事後,公孫策就學會了喝酒,也從此不再懼高。
他說:“炭,那個總把我擄到屋頂的人,再也沒有了。”
他清楚地記得,公孫策說這話時候,一雙瞳孔漆黑沉寂,仿若冰涼的無儘深海,眸中的悲色,讓他至今想起都渾身一顫。
那件事,讓公孫策整整半年才走出來。不,其實從未走出,他隻是,刻意地在麻痹自己,刻意地將過去塵封。
彆人不知,可他知道啊,那看似恢複了理智的公孫策,每日夜裡,都會去屋頂坐很久,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晚上。
五年了,幾乎夜夜如此。
很多時候,他都看到他把頭埋在雙膝上,肩膀無聲地抖動。
包拯眨了下眼睫上的霧氣。
有些傷,表麵結痂了,其實,從未愈合。那厚厚的痂下麵,不能碰,一碰就是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這一次,他是真的不知道,他的白無常,要怎麼挺下去。
他想安慰他,可卻也清楚的知道,對於此刻的公孫策,任何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上一次,她被他人所“殺”。
這一次,她卻是為他而死。
不知何時,天空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似乎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公孫策坐在雨裡,任那雨水澆在臉上,身上,渾然不覺。
酒早已喝光,淚卻永遠流不完。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衝淡了臉上的淚,卻帶不走心底的傷,淡不去靈魂的痛。
“阿策,你說句話好不好。“包拯心裡一揪,公孫策的無聲,讓他感到害怕。
所謂心碎縱有千百種,沉默不語傷最深。
公孫策仍然如石頭人一般坐在雨裡,一動不動,眸中的悲色卻流淌全身。
“阿策,哭出來好不好?”包拯心裡一酸,抱住他,“求你了,大聲地哭出來好不好?”
他怕了,真的怕了。
上一次,他到底還會偶爾號啕大哭,可這一次,卻哭得無聲無息。
公孫策終於有了反應,卻抬起紅透的眼眸看著包拯,他說:“炭,她沒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眼神,道不儘的絕望,訴不出的傷慟。
包拯心裡狠狠一悸。
“我想去見見她。”公孫策再次抱住自己的膝蓋。
見她...最後一麵。
包拯沉默半響,最終無奈道:“好。”
艾玉蓉被韓彰帶回去後,一直安置在城南一個小院裡,並未直接下葬或者送去義莊。
韓彰對艾玉蓉用了一些特殊的藥物,可以保護她的遺體七日內和活著時候變化不大,想待公孫策冷靜下來後安排後事。
這事,必須得公孫策親自來拿主意。
可如今看他的狀態,包拯忽然好害怕,怕他再看到她。
正傷腦筋的時候,王朝匆匆跑了過來,站在底下喊。
“大人,地牢獄卒說,龐昱要見公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