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死,他們怎麼辦。
她若死,他要如何活下去。
劈裡啪啦的雨聲裡,她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雨水嘩啦啦,打在青石板上,激起無數水花。
水花裡,一雙修長的腿緩緩走了過來,一把油紙傘,遮在了她頭頂。
“箐箐,”白玉堂蹲下來,抱住她,眼淚也跟著肆無忌憚地流。
當他終於談完事情回去時,發現她不見了,而娘親的眼睛,紅紅的。雖然娘親一直試圖騙他,可在他的追問下,娘親終究是露出了破綻。
當他得知真相時,腦子一片空白。他無法接受,完全無法接受,他反複扭著他娘問真的無解嗎,真的無解嗎?
看著娘親的沉默,他崩潰大哭到近乎昏厥,後來被他爹給點了穴道強行安靜。
等他醒來,他就發瘋一般地到處找她。
“小白,”她終於抬起頭,一下抱住白玉堂,不能自已,“小白......”
“彆怕,我在。”他抱緊她,心裡卻如此無力。
即便是進了衝霄樓,也從未如此絕望,如今,他第一次知道何為無能為力,何為眼睜睜......
他看看她全身濕透的樣子,果斷點了她穴道,將她打橫抱起,消失在雨幕裡。
謝箐醒來後,對一直守在旁邊的白玉堂道:“小白,求你,這事,不要告訴展大人,還有......”
白玉堂沉默了好久,閉了閉眼:“好。”
* * *
當日夜裡,白玉堂直接點了謝箐穴道,隨後去找了展昭,在他房內呆到快天明時才出來,誰也不知他對他說了什麼。
天亮時,滿眼通紅的展昭去找了趙曦,說要準備大婚的事,讓皇帝給他放假,趙曦很爽快地答應了,卻在展昭離去後,將白玉堂喊進宮問話。白玉堂走後,趙曦將自己關在禦書房內很久沒出來。
謝箐不再理會婚前不見麵的習俗,每日都去找展昭,展昭仍和過去一樣,對她毫無原則的寵。她問他為何突然空下來了,他說皇帝給放婚假。
兩個人整天膩膩歪歪在一起,和過去,似乎沒什麼變化。
展昭偶爾也會帶她去趙曦那裡坐一坐,偶爾也會把白玉堂叫出去,三人一起吃飯一起玩一起鬨,一如昔日。
“小白,”謝箐掛在展昭身上,眼神似調笑似認真,“要不,考慮考慮,你也嫁給展大人算了。”
白玉堂第一次沒有暴跳如雷,很爽快地答應:“行啊,我大,你小。”
“行啊,但你要負責當主母管家,我就....負責貌美如花。”謝箐轉頭看展昭,“展大人,你負責賺錢養家可好?”
“我去看看怎麼還沒上菜。”展昭起身就走,似乎很是怕了這無法無天的兩人,卻在走出雅間後,無力地靠在走廊裡,臉上,清淚滑下。
雅間內,白玉堂紅了眼眶:“小爺答應過你,會照顧好他的。”
謝箐拚命忍住快要掉下來的淚:“小白,我走後,看好他....”
白玉堂使勁抬高眼:“嗯。”
日子一晃就到了大婚前一日。
“箐箐,”展昭看著遠處的天幕,“明日,就是大婚之期。”
謝箐也看著天幕,歎道:“終於...要大婚了。我一定會是,最美的新娘。”
他低頭看著她:“嗯,最美的。”
“展大人,你陪我去個地方,好不好?”謝箐偎依在他身上,聲音帶著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虛弱感。
聽著她虛弱下來的聲音,展昭臉色變了變,顫著嗓子問:“箐箐,你...怎麼了?”
“昨日有些著涼,不過沒事,娘親給我吃了很厲害的藥,很快就會好起來,絕對不會影響婚禮的舉行。”謝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渾然不在意。
握住她明顯發涼的手,展昭眼裡一絲極力隱藏的痛苦之色一閃而過:“那......你想去哪裡。”
“雲湖山莊。”她軟軟地答道,臉色也開始蒼白起來。
“好。”他不問原因,叫了馬車,帶上她就走。
兩人去了山莊的那片花海,在花海中央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他將她抱在懷裡。
“展大人,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很想嫁給你。”她軟軟靠在他肩上,看著天穹儘頭道,眼裡滿是眷念和不舍。
“嗯。”展昭擁住她,眼眶已紅透。
“展大人,如果有來生,我還想......遇到你。”她將快要溢出眼眶的淚死死憋了回去。
“箐箐,”展昭聲音帶了一絲哽咽:“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我都想遇見你,每一世,都想和你......白頭到老,你可......知道?”
聽著他明顯異常的聲音,她終於感覺到了什麼,抬起已有些發沉的眼皮看著他。
他卻一下彆開頭,假裝咳嗽。
她心裡一顫,趕緊轉過頭去。
“展大人,”她渾身更軟,看著天邊絢爛無比卻終將逝去的夕陽,臉上的淚不斷滑落,卻都被她悄悄吞進了嘴裡,“你說,等我們白了頭,會是你先走呢,還是我先走?”
展昭忽然將頭埋在她肩上,聲音模糊:“不會,我們會一起走。”
謝箐心裡狠狠一顫,本就發白的臉,愈加剔透。
“展大人,”她將滑落到唇角的淚咽下去,“你還記得我曾告訴過你,如若有時間,我想到這個時空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嗎?”
他抬高眼:“嗯,你說,你想去看西夏大漠古城裡的長河落日,想去看北遼萬物修時候的柿子掛燈籠,想去看天蒼蒼野茫茫的回鶻,想去看擁有樓蘭傳說的吐蕃諸部.....”
謝箐垂下眼:“展大人,如果我先走了,你能不能,代替我去看看這些地方?”
展昭不說話,臉上的淚一顆接一顆,也都被他吞了下去,沒讓一顆滴在她身上。
她忽然側頭,盯著他的臉。
他立馬就要彆開臉,卻被她的手輕輕摸住。
“展大人,”她放在他臉上的手,不停顫抖,“你都......知道了?”
他再也裝不下去,一下抱住她,身子不斷顫抖。
他知道,他都知道。
在她發現中蠱後的那一日半夜,小白找到他,哭著將一切都告訴了他。他整個人都懵了,不敢相信,無法接受。那一刻,他的天空,再次坍塌,一如當初失去小白的時候......
小白抱住崩潰的他,哭著說:“展昭,她隻有十日左右了,無論如何,你咬牙也要給我裝著不知道,好好陪陪她,陪她最後的時光.......”
那一刻,他是如此痛恨命運和老天。
可他,卻根本沒時間去哭。於是,他努力裝著什麼都不知道,儘所有的時間陪著她。每一夜,隻有當她睡著後,他才偷偷跑出去,找個無人的角落,崩潰而哭,卻不敢發出聲音。
他以為,他有十日可以陪她,卻沒想到,如今,也許連十日都是奢求了。
謝箐呆呆地看著他。
原來,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展大人,”她在他臉上落下很輕的一吻,“對不起,我一直想撐到大婚完成,因為,我太想太想嫁給你了,可是,我好像撐不下去了。”
本來,她隻有五日時間了,可當生命快要走到儘頭時,她卻有了嫁給他的執念,無論有沒有未來,她都想嫁給他,無論他是否會變成失妻二婚男人,她都想嫁給他。她就想任性這麼一次。
所以,她求聖女想辦法將她的生命努力拖到十日左右。因為,大婚的日子,剛好在那個時間內。
可不屬於她的東西,終究還是強求不來,聖女哪怕用儘畢生所學,還求了韓彰幫忙,兩人聯手下,她最終還是抗不到大婚那日了。
差一日,就差那麼一日。
可是,她等不到了。
展昭使勁搖頭,說著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的話:“不會,不會的,你隻是太累了,明日就會好的。”
她輕歎一聲:“展大人,我走後,答應我,好好活下去。”
展昭不說話。
她若不在,他要如何堅持下去。
“展大人,”謝箐的淚,落在展昭胸前,“還記得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嗎?”
他還是沒說話,渾身卻抖得更厲害。
“展大人,”她忍住全身錐心刺骨般的疼,“記住,我走後,去這些地方看看,去這些地方找我,三年,三年我就回來了。”
其實,她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再回來了,前兩次,是哥哥用儘了所有才讓她有了再生的機會。可如今,她很清楚,再無機會。可她,卻不得不騙他。
三年,隻要拖住他三年,加上小白的陪伴,他應該可以挺下來吧?
他終於出聲,眸底慟色難掩:“箐箐,不要再說了。”
他知道她在騙他,騙他活下去。
謝箐搖搖頭:“展大人,我會回來,真的會回來,我若回來了,你不怕我找不到你嗎?”
或許人在最絕望無助的時候,都會抓住任何的一根希望稻草,展昭抬眼看她:“箐箐,你真的.....回來嗎?”
她點點頭,也不知究竟在騙他還是騙自己:“會的,隻要還沒灰飛煙滅,我就用儘所有回來找你,可好?三年為期,可好?”
他將臉貼在她臉上,淚水肆虐:“好,我等你,去你說過的地方,找你。”
“展大人,”她的聲音,比剛才更虛弱了一些,“我想你背著我,在花海裡走一走,可以嗎?”
她知她的時間快到了,讓他背她,隻是不想讓他看見她死去的那一瞬。
“好。”他不問為什麼,起身將她背上,緩緩走向前方。
“展大人,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嗎?”
“嗯。那一次,你打劫彆人,被我抓住,你叫我展展......”
“展大人,不要去參加我的葬禮,不許去見我最後一麵......”
“......好。”
“展大人,不許忘記我…”
“好。”
“展大人,如果我真回來了,換了容顏,你還會認出我嗎?”
“會。”
“展大人,如果我忘了你,怎麼辦?”
“我會幫你想起來.......”
“要不,我們對個暗號吧。”
“好,以你之名,冠我之姓,可否?”
“風有約,花不誤,此生...不相負。”
“展大人,不許愛上彆人。”
“好。”
“但允許你...愛上小白。”
“好。”
“展大人,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好。”
“不要想我……”
“不好。”
“忘了我。”
“不好。”
“展大人......”
“展大人......”
“展大人......”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
他的眼淚,無聲無息,永無止境。
花海裡的蝴蝶,圍著他和她,不斷翻飛。
她頸上的蝴蝶,遙遙呼應。
蝴蝶飛,蝴蝶飛,墳墓開,有情人,天涯隔......
終於,她不再說話,頭軟軟地靠在了他身上。
他渾身肌肉狠狠一僵,從未停過的清淚,順著蒼白的臉頰不斷滾落。
他閉了閉眼,繼續背著她往前走,似乎隻要不停下,她就永遠還在他身邊。
永遠還在。
夕陽落在他和她身上,兩人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似融儘了世間所有的悲愴和淒涼。
......
花海遠處,趙曦和白玉堂靜靜站在那裡,看著他背著她天荒地老地走下去。
白玉堂哭得不能自已:“哥,為什麼,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
到今日,他總算是真正知道了他當初在衝霄樓出事後,他和她是怎樣的感覺。可他不是都逆天改命了嗎?為何她還是逃不過天譴。
趙曦閉上眼,任憑淚水橫流。
在她出事後,白玉堂選擇將實情告訴了他和展昭,他說,他們是她最愛的人,也是最愛她的人,有權知道。
“也許,我真的做錯了。”趙曦蹲下來,抱住膝蓋。
他不該在第二世再強行為她逆天改命。如果改命的結果是讓她承受這樣的生死分離,他寧可選擇她在現代那世就自然離去。至少,那一世,她沒遇到展昭和小白,不會離開得那麼焚心。
“哥,還有辦法嗎?”白玉堂直接跪在了趙曦麵前,早已沒了理智,“你不是複活了她兩次嗎?那讓她再回來啊。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他抱著他的腿,使勁搖晃。
趙曦搖搖頭。
天道,無人可違。
她若回來,除非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