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欽天監算的幾個備選黃道吉日,征詢了展昭和謝箐意見後,趙曦將大婚直接定在了一個月之後。
本來,對於雙方身份地位來說,一個月就完婚,時間確實很趕。
但奈何展爹望子成婚多年,三年前就把聘禮和各種大婚需要的物事都準備好了。當賜婚聖旨一下,彆說一月,萬能的展爹半月都能給你搞定。
至於嫁妝,在展昭第一次將小女友帶回玫瑰穀時,展爹知道謝箐乃“孤女”後,就直接連嫁妝都幫她置辦好了。
隻不過,趙曦謝絕了展爹的好意,親自給謝箐操辦了最濃重的嫁妝,規格甚至暗中比公主出嫁還要高。
而顧傾城,身為“父親”,自然也備了好一番嫁妝。顧家的嫁妝,是白玉堂親自給打理的。
於是,謝箐低調地成了大宋曆史上擁有最豪華龐大嫁妝的“皇室女兒”。
因為認了顧傾城當爹,按照婚嫁習俗,聖女征求了趙曦意見後,將謝箐接去了顧傾城在汴梁的府邸住下來,靜待婚期。
根據大宋習俗,婚前男女雙方不可見麵,因此在距婚期還有十日左右時,展昭便自覺地屏蔽了自己。
倒也不是真信了習俗,而是顧傾城始終對三人團的事有點耿耿於懷,所以隻要展昭敢偷偷摸摸過去,他就會打他,連白玉堂都拉不住。
這一日,謝箐去城南試穿由展夫人和聖女以及趙曦找來的繡娘共同定製的嫁衣後,剛出店鋪,白玉堂就來接她了。白玉堂如今和父母住一起,所以展昭被“屏蔽”的這段時間,他自然擔當起了護花使者。
“小白,你怎麼來了?”謝箐很開心地迎上去。
“自然是來接我這便宜妹妹。”白玉堂一戳她腦門。顧傾城收她當女兒,她以為是趙曦的主意,但其實,是他去請趙曦這樣做的。她做了顧傾城的女兒,就是他的親妹子。他用這種方式,斷了自己的所有念想,從今往後,她隻是他最愛的妹妹。
“那我就謝謝哥哥了。”謝箐笑得咯咯咯的。
白玉堂將她的肩一搭:“給你說個好消息,你讓我和展昭調查的那件事,有結果了。”
“真的?”謝箐激動又緊張,“快告訴我,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自然是……好消息。”白玉堂笑看她。
“沒騙我嗎?”謝箐簡直不要太激動,“趕緊給我說說……”
白玉堂低笑一聲,低聲給她過起了那事的過程。
“不行,我得馬上進宮。”謝箐有點沉不住氣。
白玉堂拉住她:“瞧你急的,你哥今日忙得很,明日再去。”
“好吧。”謝箐也想起趙曦今日好像確實在忙什麼。
“我一直以為那隻是你亂七八糟的夢,沒想到居然是真的。”白玉堂至今有些不可思議。
謝箐也有些感慨:“也許,是謝雨殘留在這幅身體的記憶還沒消散吧。”
“貌似隻有這樣才說得通了。”白玉堂瞅瞅她,“倒是沒想到,她殘留的記憶,竟然如此有用。”
“是啊,”謝箐踢了一下石子兒,“一切都是天意。”
“箐箐,話說,你過去究竟長啥樣?”說起謝雨,白玉堂不知怎地又對這個事起了好奇。
謝箐揚揚下巴:“在陳州不就告訴過你們了嘛,比現在更好看。”
她是真沒說謊,她的本體,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要皮膚有皮膚,雖然謝雨長得也非常漂亮,但和她比,還是差了那麼點點的。
“可惜看不到。”白玉堂微微遺憾,雖然已經習慣了她現在的樣子,但偶爾覺得,她的本體,也許更能將她最美的一麵展示吧。
“不用遺憾,”謝箐笑道,“再好看,也沒辦法和五爺你的貌美如花比啊。”
“倒也是。”白玉堂從不否認自己的美貌,“但我還是...想看看。”
“那就愛莫能助了。”謝箐看了看遙遠的天幕,“不過小白,我哥哥說,我的本體其實還在,隻是成沒有靈魂的植物人了。”
她以前也不知這事,前幾日和哥哥閒聊,才知道她當初車禍後,身體並未真正死亡,但卻一直昏迷不醒。柳園園告訴哥哥,說她的靈魂已無法留住,所以哥哥迫於無奈,在用龍懸珠把她投入大宋後,也花了巨資將她的身體一直保著。
哥哥不缺錢,所以哪怕把她那具無魂身體一直“養”到“壽終正寢”也完全不是個事。
白玉堂滿眼震驚地看著她,半天才臉色難看地道:“箐箐,你該不會哪天又穿回去了吧。”
“想啥呢!”謝箐一拍他腦袋,“你難道想我再死一次!”
“啊不!”白玉堂嚇得趕緊捂嘴。
兩人一路說著話,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貢院附近,迎麵跑來好幾個五六歲的小孩,邊跑邊唱著童謠。
“蝴蝶飛,蝴蝶飛,墳墓開,蝶兒飛.....”
“蝴蝶飛,墳墓開,蝴蝶飛,情人淚,蝴蝶飛,天人隔......”
“小心。”白玉堂將她一把拉開,避開了最前麵那個橫衝直撞的小男孩。
謝箐瞅瞅一溜煙跑遠了的孩子們,給白玉堂嘀咕道:“他們都唱的什麼童謠啊,奇奇怪怪的。”
她總覺得這童謠似乎在哪裡聽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梁祝啊,你沒聽過?”白玉堂意外地看著她,“東晉時期流傳下來的民間愛情故事。”
“難怪我覺得挺熟悉的。”謝箐恍然,“知道,當然知道,不過我們那裡好像沒流傳這個童謠。”
兩人接下來開始對梁祝這個故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其實,這個童謠,還有黑暗的一麵。”白玉堂故作神秘地道,“我在我娘親書房的一本書裡看到過這個童謠。”
謝箐愕然地看著他:“咱娘親的書?蠱書?”
自從認了顧傾城當爹後,謝箐也跟著白玉堂喊聖女為娘親了。聖女性格離經叛道熱情張揚,和展夫人那溫婉有趣的性格不同,但卻和展夫人一樣,待她極好。從小失去雙親的她,很快就從心裡認下了這個半道而來的娘親。
“嗯。”白玉堂點點頭,“那蠱好像叫情人蠱,也叫蝴蝶蠱,貌似很厲害,無解那種。”
謝箐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倒沒把這事放心上,畢竟南疆族內部書籍裡記載的蠱,自然很神秘。
回到顧府後,剛好顧傾城找白玉堂有事,謝箐便獨自去找聖女聊天。
“箐箐,嫁衣可還合身?”聖女放下手裡的書,“來,陪娘親說說話。”
“嗯!”謝箐使勁點頭,在聖女旁邊坐下,“衣服太漂亮了,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聖女拉住她的手,“以後娘親就是你的靠山,誰敢欺負你,告訴娘親,娘親去給你撐腰。”
謝箐笑了:“有你們當靠山,你覺得還有誰不長眼的敢欺負我?”
“這到是。”聖女也笑。
謝箐將聖女放在小幾上的書拿起來瞅了下,見上麵寫著《南疆蠱術大全》,忽然就想起今日聽到的那童謠,便問她:“娘親,你知道情人蠱嗎?就是蝴蝶蠱。”
“你怎麼知道這個蠱?”聖女詫異地看她一眼,將書翻到某一頁:“喏,就是它了。”
謝箐好奇地拿過書看了起來......
書裡說,中了情人蠱的人,身上會出現蝴蝶圖案,好像必死無疑,至於其他的症狀,她不太看得懂,這書裡用詞太生僻太專業。
“娘親,中了蝴蝶蠱,究竟什麼症狀啊?”謝箐微微好奇,“身上真的會出現蝴蝶?”
“會,蝴蝶蠱,蠱如其名,一開始,隻是一個小紅點,隨著時間推移,紅點會變成蠶蛹形狀,最後,化成蝶形,看起來就像一隻展翅欲飛的漂亮蝴蝶。”
聖女給她倒過一杯茶,“但在化蝶之前,無論是紅點還是蠶蛹圖案,都隻偶爾呈現,大部分時候是隱形的。因此即便中了蠱,也很難發覺。隻有化蝶幾日後,才能穩定顯形,這個時候,中蠱者的生命,也就不多了。”
謝箐沒來由地抖了抖:“那蝴蝶蠱為何叫情人蠱?”
聖女想了想:“當初養出這蠱的人,愛上的姑娘卻並不愛他,他由愛生恨,就把蠱下在了她身上,讓她和所愛之人無法在一起,所謂得不到就毀去吧,至於他把這蠱命名為了情人蠱,其實挺諷刺的。”
“那這蠱怎麼解?”謝箐有些感歎,這tm什麼扭曲愛啊。
“無解。”聖女輕歎一聲,“大部分蠱可解,少部分蠱雖可解卻很難做到,極少部分蠱徹底無解。比如你皇帝哥哥的蠱,就是第二種,得置之死地而後生。但蝴蝶蠱,則屬於徹底無解那種,中之,必死無疑。”
這蠱,不僅無解,下蠱也不容易,隻有曆代南疆王才會,但南疆王隻會下,卻不會解。
“太嚇人了。”謝箐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聊這話題了。
看看晚膳時間到了,謝箐便陪聖女一起吃了晚膳,隨後就早早回了自己院子,讓人打來了水,舒舒服服洗了個澡。
“我果然是越來越漂亮了,身材越來越好了。”洗完澡的謝箐,隻穿了薄薄一層裡衣,自戀地在鏡子前照來照去,“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前凸後翹,拳打小公主,腳踢艾姐姐,怒踹柳叮叮,天下第一,所向無敵......”
謝箐滿意地頷首,對著鏡子不斷嘀嘀咕咕:“小公主誠不欺我,睡了美人後,果然身材變好.....”
她轉過身子,欣賞著自己那明顯的腰線,當目光無意中上滑到肩頸某處時,自戀的表情一下凝固,整個人如被雷劈,呆立原地。
銅鏡裡,她的肩頸上,一隻漂亮的蝴蝶,振翅欲飛,栩栩如生。
腦中一片空白的她,好久才回過神來,使勁揉了揉眼睛。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一定是看花眼了。
可哪怕她把眼睛都揉紅了,脖子上那隻蝴蝶,仍然醒目地翩躚著。
她的臉色,漸漸發白。
心臟,像被拋進萬年冰川,徹骨寒意從心臟開始,蔓延到每一根毛細血管,渾身血液,一點一點凝固,肌肉,也一寸一寸僵硬。
她如木雕一樣站在銅鏡前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她似乎終於清醒過來,顫著手匆匆穿好衣服,往聖女院裡飛奔......
* * *
聖女房內,聖女看著她身上那隻蝴蝶,嚇得一下退了好幾步,臉色也是慘白如霜,似乎不願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實,她不停喃喃:“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見聖女如此反應,她的心,直墜最深的地獄。
她顫著嗓子問:“娘親,是嗎?”
聖女嘴唇顫了顫,最終隻是無聲地點點頭。
她無聲的動作,卻如最大的驚雷,一下劈在她頭頂,將她那最後一點點僥幸,也劈得灰飛煙滅。
這一刻,世間萬物都似離她而去,腦子裡一片空白,嗡嗡亂叫,
她就像個丟了三魂七魄的人一樣,呆呆站在那裡,雙眼失焦。
“箐箐,”聖女一把抱住渾身僵硬的她,自己也快哭出來了,“怎麼回事,究竟怎麼回事?”
耳邊的呼喊聲,總算讓她回了一點神。她看著她,艱難啟唇:“真的......無解嗎?”
聖女一下彆開頭,眼眶紅透。
她沒再問,眼淚瞬間掉下來。
原來,原來那惡靈說的“驚喜”在這裡。
原來,她之所以覺得那童謠似曾相識,是因為她在承恩寺後山地下洞穴裡,聽假皇帝唱過,隻是,當時的他隻是哼的調調,並未唱具體的詞。
假皇帝在將她囚禁在地下洞穴時,曾問她:如果你和展昭隻能活一人,那你選擇誰死誰生....
她說:我死。
所以,那個時候,他就把蠱下在了她的身上。
所以,她才會反複覺得頸上似有蚊子老咬她。
“還有....幾日?”她閉了閉眼。
“五日左右。”聖女終於開口,聲音裡滿是疲憊和無能為力。
她臉色白透,好久才道:“娘親,你有辦法給我拖到十日嗎?”
聖女遲疑了好久:“箐箐,強行拖住幾日,你可知,你會很痛苦。”
蝴蝶蠱不同於其他蠱,正常發作後,並不會死得痛苦。但若想強行延續幾日性命,最後那一日,會很痛苦。
“娘親,”她跪在她麵前,“求你成全。”
聖女最終沉默地點點頭。
她將頭埋在她胸前:“娘親,箐箐求你一件事。”
“你說。”聖女擦了下臉上的淚,身為南疆族的天才蠱術師,她從未有過如此無力,即便是當初中了詛咒,也從未絕望,至少,還有希望。
可今日,蝴蝶蠱,根本無解。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向注定的結局。
“這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可以嗎?”謝箐沉默了下,“尤其是.......展大人。”
聖女猶豫了下,終究點了點頭:“好。”
“謝謝娘親。”謝箐輕輕掰開她抱住她的手,“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可以嗎?”
“好。”聖女心裡一酸,“但彆......走太遠。”
到了此時此刻,她根本不知要如何幫她,她也知,她需要一個人靜靜。
謝箐點點頭,沉默地出了聖女院子。
她走出顧府,淚水滾滾而落,卻無聲無息。
原來,她最終還是逃不過天命,逃不過強行逆天改命的天譴。
早在玫瑰穀,柳道長給她算命時,她就隱隱預感到了自己會遭遇什麼。可或許是心大,又或許是不敢去想結局,所以她有意識地不去多想。
到後來,她遇到了越來越多的劫,但每一次,都總有人幫她化解,或者是哥哥,或者是展大人,或者是小白。當襄陽終於塵埃落定後,她以為,終於走過了所有的劫難,可以奔赴她想要的幸福時,命運卻給她開了個最大的玩笑。
此刻,正值人間四月天,汴梁城內,陽光溫暖而燦爛,到處一片落英繽紛。一切,都是如此的生機勃勃,活力四射。
可看在謝箐眼裡,卻是漫天的陰晦,就連那不斷飛舞飄落的唯美花瓣,都似乎在渲染著屬於花瓣生命裡最後的絢爛。
她失魂落魄地走著,走過人聲鼎沸熱鬨繁華的大街,走過靜謐幽寧人跡罕至的小巷,走過書聲琅琅的書院,走過輕歌曼舞的汴河邊......
身邊所有的熙熙攘攘,所有的車馬流水,所有的人間煙火,所有的所有,似乎都不再和她有關。
她兩眼呆滯,就那樣近乎機械地走著,一直走,一直走,走遍汴梁阡陌縱橫的大街小巷。
不知疲倦,漫無目的。
從日上三竿,走到夕陽西下,從陽光燦爛,走到細雨霏霏。
走到雙腳麻木,走到再也挪不動腳步。
走到夜幕降臨,走到街上行人寥寥。
淅淅瀝瀝的雨,越來越大,砸到她頭上,身上,和臉上無聲無息的淚混在一起,順著臉頰滾入嘴角。
淚水,是鹹的。
雨水,是酸的。
衣衫,早已濕透,而頸後那隻蝴蝶,愈加清晰。
她終於在十字路口蹲了下來,雙臂交叉抱住自己肩膀,放聲大哭。
她多活了兩世,本該知足,可她真的做不到,她舍不得哥哥,舍不得小白......
舍不得......展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