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身為王國西麵小貴族的父親唯一的孩子。
五歲那年,年老無子的父親為這個家族的未來做出了決定:我將在18歲之前嫁給封君羅絲公爵的長子,而作為援助日漸垂危的公爵家的回報,我與丈夫所生的第二個男嗣會被送到父親那裡撫養,並最終繼承家族的姓氏。
我直到15歲才第一次見到未婚夫,令人失望的是他是個無趣到我無法忍受的人,在那場讓人窒息的宴會上我交到的唯一一個朋友,是未婚夫的姐姐羅絲小姐。
“羅絲小姐,給。”獵人遞給她一碗湯。
乾硬的鹹牛肉切成小塊,和切碎的蘑菇、野菜混在一起煮成的濃湯裡加了些粗鹽調味,米斯緹·羅絲撕了塊硬麵包在湯中蘸軟了塞進口中。
旅途乾糧臨時做成的濃湯意外的鮮美,更是米斯緹自己一個人流浪時品嘗不到的美味,但或許是第一次離家水土不服,吃什麼都沒味道,空空的胃皺成一團,好像墜了一塊石頭一般在腹中向下拉扯。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回到安寧的家。
“不合您的口味嗎?”獵人問。
天色已晚,黃昏的林隙中穿插著橘色的陰影,二人在被高大樹木和茂密灌木包圍的一小片空地上紮營。
她們並非林中唯一的生物,鳥鳴之外間或夾雜不知名野獸的嚎叫,涼風吹來讓米斯緹打了個寒顫。大小姐搖了搖頭,小口地抿著湯,偷偷觀察自己唯一的旅伴。
芙羅拉·懷特是米斯緹在王城遇到的賞金獵人,受雇於她,在回家的途中作為向導和護衛。
獵人多半是東境民族出身,長著淡色的長發和眼睛,用綢緞簡單地束在腦後。她比米斯緹高了一截,身材勻稱,四肢修長,走起路來有一種漂亮的姿態。
第一次見到芙羅拉的時候,米斯緹簡直不敢相信嚇退了那群地痞無賴的是眼前這個五官端正的瘦弱女人。
賞金獵人談吐文雅,似乎受過不錯的教育,她很快憑借自己的謙和有禮贏得了米斯緹的信任,而米斯緹雇傭護衛起初隻是想找一個同行人,對獵人的武力並不抱有期待。
她直到最近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安,卻並非是擔憂獵人難以應付路途中未知的風險。
在篝火旁例行維護著裝備的金發女子注意到雇主的目光,衝她微笑了一下。短劍冰冷的鋒光使她淡色的眸子看起來有些不懷好意,米斯緹也倉皇地擠出一個笑臉。
“您可以先去睡,我守上半夜,到時候會叫您起來的。”芙羅拉自顧自地擺弄著鋒利的短劍,並沒有太過在意米斯緹的異樣。
畢竟在這遠離文明世界的山野之中,米斯緹又能逃去哪裡呢?獵人唇邊的笑意又加深了一分。
米斯緹披著毛毯,鑽進用兩根折疊支架和厚實的防水皮毛搭起來的臨時帳篷裡,帳篷裡溫暖又乾燥,米斯緹用毛毯將自己裹成一團,閉上雙眼卻久久難以入眠。黑暗中好像有誰在窺伺,讓她汗毛乍起。
臨近破曉正是夜色最濃的時候,米斯緹一夜未眠,小心地給篝火添柴。晃動的樹林間似乎潛伏著什麼,安靜得讓人害怕。
直到跟她換班的芙羅拉呼吸聲逐漸安穩均勻,米斯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兩人拴馬的地方。
米斯緹本有一雙仿佛生來不曾沾過一點灰的手,白皙細膩觸感仿佛絲綢撫過,可經過兩個月的顛沛流離,加上近日長時間騎行讓她的雙手和大腿都磨出了血泡,變成了她自己都不忍心看的模樣。
嬌嫩小姐咬著牙去解拴馬的繩子,手掌一不小心又被韁繩蹭得血肉模糊,米斯緹發出懊惱的嘶聲,用手背蹭著躁動起來的馬匹安撫著它,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安睡的獵人。
好不容易解開韁繩,她的棗紅色大馬不安地甩著頭,又將米斯緹推了個趔趄,對著主人的腦袋噴了一口氣。米斯緹學過馬術,但是水平一言難儘,而這匹馬脾氣又臭的很,這些天下來全靠獵人的安撫才肯乖乖上路。
站起身時少女又忍不住齜牙咧嘴,修身的騎馬裝磨蹭著她腿上的傷口,她紅著臉想:自己當初應該聽從獵人的建議。白褲子容易弄臟,大腿內側血泡被磨破後的膿血留下了一些令人尷尬的痕跡。
“噓——噓——好姑娘,好赤煙,安靜點。”她壓著聲音說,一隻手撫摸著赤煙的下巴,另一隻手將正在咀嚼她兜帽的獵人坐騎推開。
赤煙依舊躁動,米斯緹轉頭看了一眼芙羅拉貌似溫順的高大坐騎,最後也沒有膽子騎走這匹陌生的戰馬,她彆無選擇,此時不走,誰知道之後會怎麼樣。
米斯緹家住紅角崖,處在國度西境,二人從王都凱丹城沿著國王大道走了七日,終於在今夜到達了佛倫山脈。群山連綿,將中央腹地與北方諸界分離,越過山下的角塔河,便進入了羅絲家族的領地,她很快就要到家了。
少女轉頭看到帳篷中睡著的女人還是覺得過意不去,探身過去在獵人的馬鞍袋中丟入一枚金幣。平心而論,女獵人對她算得上照顧,為人也友善禮貌,隻是……
米斯緹問她為什麼不與商隊同行,獵人答:商隊目標太大,容易吸引盜賊土匪,尤其是明顯有利可圖的時候。
米斯緹問她為什麼不多雇幾個人結伴上路,獵人答:警惕土匪,但要更加警惕雇傭兵,兩者之間沒什麼不同。
米斯緹問她為什麼不走大道而選擇林間小路,獵人答:大道上的同行者有時比豺狼更可怕。
米斯緹總是問,還有多久才能到家?
獵人也總是問,您的包裡還有多少金銀珠寶?
芙羅拉溫順的笑容漸漸地讓米斯緹感到心慌,她比自己高大矯健,還帶著成堆的武器,如果她想做些什麼的話……
赤煙搖頭晃腦,用腦袋將她推到一邊去,米斯緹又連連安撫,才拖著她走進了灌木叢。
風聲入耳,隱約夾雜著幾句人聲。
少女眨了眨湛藍的眸子,僵在原地四處張望了一下,疑心是自己聽錯了。她緩緩蹲下身,也不管還未將赤煙重新拴好,自己先悄悄地藏在了拴馬的大樹後。
真的有人。
壓著聲音交談的成年男性正朝她們這裡走來,好幾個人一起越過灌木和草地時的聲響在寂靜的樹林中分外吵鬨,將米斯緹嚇了一跳。
“……你確定沒看錯?”
“我下午放哨的時候看到兩個女人經過,奇怪了,她們應該在附近紮營的。看,前麵有兩匹馬。”
男人們壓低嗓音的交談聲被躲在灌木邊上的米斯緹聽了個一清二楚,少女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米斯緹不安地轉了下眼珠,或許可以試著從側麵溜走,但馬肯定是彆想要了,行李可都在赤煙背上。何況獵人還在睡著呢……要不要弄出點聲音把她叫醒?
可,可她一個人能應付這麼多賊人嗎?米斯緹自己肯定是連隻貓都打不過,更彆提殺人了。
還不等米斯緹決定,一隻手便伸了過來,一把捂住她的嘴,捏著她的肩膀將她從灌木中扯了出來。
那隻手帶著一點汗味,寬大又粗糙,被樹影切成碎片的月光時不時照出男人粗獷獰笑的臉,米斯緹的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驚恐地不停抽氣,湛藍的好像純淨寶石似的漂亮眼睛眨出了水光,恐懼地看向圍著她的幾個彪形大漢。
“原來還有一隻小老鼠。”抓住她的那個男人將她的雙手反剪在背後,捏著她的臉將她拖拽到月光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按在地上。米斯緹眸子裡擠出幾滴驚慌的眼淚。
“真漂亮。”有人小聲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