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在月光下的是一張稚嫩的臉,少女還不到二十歲,瓷白細膩的臉龐上五官精致的如得造物主偏愛,湛藍的雙眸在散亂灰發的半遮半掩下低垂著,叫人看了心生憐愛。
若是多給她一些體麵,或許會讓人誤會她是什麼妖精或幻象,但眼前的這夥匪徒早已從血肉之軀判斷出她不過是個美麗的落難少女,有人伸手想摸一摸她,卻被掐著米斯緹後頸的男人粗魯地吼開:“彆圍在這裡傻站著,去把另一個人也控製住。”
此人顯然是這夥山匪的頭目,其餘幾人見他驅趕,雖然心有不忿卻還是老老實實地照做。
他說完便將嗚咽的少女按在了地上,米斯緹聽見其餘人一邊咂舌一邊越過灌木朝著空地走去。她用指甲抓撓著男人的手和臉,無意間戳到了男人的眼睛,接著便被惱羞成怒的賊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
米斯緹腦袋暈乎乎的,剛想發出一點聲音便又被男人按住了嘴,她拚命擠出一點哭聲,希望獵人能被自己驚醒。
陌生男人粗糙的手用力捏著她的臉,低聲罵著讓她老實點,力氣大得讓米斯緹吃痛地閉上了雙眼,她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被捏碎了。
這一瞬間,米斯緹·羅絲真心實意地向神明祈禱——她想要一把刀。匕首、菜刀……甚至一把裁紙刀都行。
仿佛有人聽見了她的禱告,刀刃刺入血肉發出細微的怪聲,意圖對米斯緹不軌的男人抬起頭,正好看到一個同伴捂著被飛刀刺穿的脖頸,慢慢地跪倒在了地上。
遇襲的人艱難地想說什麼,但喉嚨卻不斷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不久便倒地身亡。那把刀還插在他脖子裡,米斯緹睜著朦朧的淚眼抬頭去看,小刀的位置顯然超出她伸長手臂能夠到的範圍,但它在月光下卻閃亮得宛若天賜。
擲出飛刀的女獵人活動著肩頸,挑剔地打量持刀的惡徒們。
芙羅拉鬱悶地吐出一口氣:“惡,土匪……你們非得這時候出來攪局嗎?”
四個土匪對視了一眼,他們聽不懂女人自言自語的話中之意,不約而同地從腰間抽出長劍朝襲去。
獵人的武器都放在馬鞍袋中,眼下手邊隻剩下睡前放在帳篷裡的短刀,平時穿在外套內的鎖子甲也還擺在一旁,但她麵上不見慌張,抽出兩把短刃,隨手舞了個刀花,迎上四個麵目猙獰的匪徒。
她好像一隻蝴蝶,動作靈活地在四個魁梧的男人之間穿行,刀鋒偶爾反射月光照得某人睜不開眼,回過神來脖子上便被開了個鮮血噴濺的口子,不過兩掌長的短刃在她手中每一次揮舞都讓人捉摸不透。
低頭躲過一人的揮舞的長劍,獵人的短刀一把紮進了男人的膝蓋,另一把從他□□朝上刺穿,土匪捂著□□倒在地上,不過翻滾了幾下後便流血失去了意識。
陌生旅人顯然是個硬茬子,幾人此時才看到女人衣領上賞金獵人的標誌紋飾閃閃發亮。芙羅拉捏著雙刀矮下身子,架勢剛起,剩下的兩人便已滿頭冷汗,驚恐地說:“等一下,我們投降——”
話還未說完,女人便拎著刀朝他們衝來。
黑夜中,黑衣獵人的身形宛若鬼魅,山賊笨重的揮砍連她的衣角都蹭不到,還沾著血的刀鋒輕易地抓住空擋,從一人的下巴自下而上貫入。
她一旋身,刀刃從那人咽喉中帶出一捧血花,順勢架開另一人的長劍。他們離得很近,最後站著的山賊驚恐地盯著掠食者淺色的眼珠,芙羅拉捏著他的肩膀,三刀六洞捅穿他的身體,力氣大得幾乎撕開他的腹腔,不小心流出來的內臟與身軀同時沾地。
芙羅拉拎著刀朝雇主走去,她一把抓起那男人的頭發將他拽起來,卻發覺這人已經死透了。他身下的少女顫抖著捏著刺穿他脖頸的匕首,鮮血已經將她的半張臉和上半身的衣服徹底毀了。
在獵人揪著他的腦袋,匕首離開男人脖頸的瞬間,一股股被阻塞的鮮血朝著少女噴濺出來,寶石似的眸子呆呆地望著打了個哈欠的芙羅拉。
笨笨地張著嘴被噴了一臉血的大小姐甚至連將口中的血液吐掉都忘記了,她像剛出生的小鹿那樣發著抖,被芙羅拉一把抱進自己懷裡。
少女靠在她肩上,發呆似的問:“……懷特小姐?”
“已經沒事了,他死了。”芙羅拉淡定地說。
是的,我殺了他。米斯緹呆若木雞,在芙羅拉替她擦去臉上血汙時不小心將口中的血液咽了下去。
這雙隻被允許觸碰鮮花、筆墨、繡針和銀質餐具的手,握著匕首殺死了一個人。從陌生人脖頸中噴湧而出的鮮血還是滾燙的,米斯緹的鼻腔裡滿是血腥氣,嘴裡卻嘗到了奇怪的甜鏽味。
詭異的美味,讓她的胃忍不住抽搐起來,多日的饑餓感好像瞬間便被撫平了。米斯緹臉色陡然慘白,摳著喉嚨跪在地上乾嘔起來,但不論她多麼努力,身體好像都不願意將方才咽下去的鮮血吐出來。
獵人溫柔地輕撫著她的後背,還以為纖瘦的少女隻是覺得惡心。好像藏著什麼陰謀一般的淺色眸子落在少女身上,正在嘔吐的米斯緹聽見她溫吞的聲音傳來:“讓您受驚了,是我護衛不周。”
胃中翻江倒海的米斯緹難受地搖了搖頭,卻聽那人接著說:“您原來會法術,真令我驚訝。”
雙眼泛著淚光的少女僵硬地回頭:“您在說什麼?什麼法術……”
“我看到那把刀朝你飛過去,周圍很暗我沒看清……難道是我看錯了?”芙羅拉拿出另一塊手帕擦了擦她的眼淚。
“不,不要說出去,求你……”少女滿是血汙的手下意識地揪住女人的領巾,沒有察覺到對方瞬間的不悅。
“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遮掩的,說出去又能怎麼樣呢?女巫審判的年代已經過去差不多……呃,應該一千年了吧。不過如果您堅持的話,那就這樣好了。”獵人一邊說著笑了一聲,試圖將米斯緹從殺人的恐懼中喚回,同樣沒察覺到懷中少女神色變化。
獵人撥了撥她的劉海:“我們得先把您清理一下。不用害怕,這些土匪大概率是手上有幾條人命的通緝犯,您的自衛行為也是完全合法的。”
問題不在這裡,在感到對法律的敬畏之前,米斯緹首先意識到的是這是她第一次殺死什麼東西。
那個男人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體格健碩,看起來也比一般人要鮮活許多。在刺出匕首後,米斯緹靜靜地感受著他連最細微的反應也失去,一個生命變成了一坨肉塊。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仍舊握著匕首的手,想要鬆開時手上的肌肉竟有一瞬間不聽使喚,指甲也刺破了手掌。
在獵人看過來時,米斯緹本能地伸手捂住了手腕上那細小的傷口。
“我陪著您,再不要幾日您就能回家了。”米斯緹感動得幾乎要忘記自己是為何在深夜爬起來想要逃走了,獵人溫柔地將她抱起。
臉上還附著血漿的少女艱難地從鼻腔裡發出細小的應答聲,眼睛驚慌地盯著一地的死屍。
滿地鮮血與內臟都是懷抱著她的女人所為,要是一群臨時抄起家夥的農民還好說,但這些土匪大多身高超過六尺,手拿長劍,有幾個還穿著輕皮甲。
米斯緹沒能親眼看到芙羅拉動手的場景,但獵人表現得仿佛殺光這幫人不比刀切黃油要難到哪裡去。
少女安靜地咽了口唾沫。
獵人的表情若有所思。這位陌生的落難小姐自稱為米斯緹·羅絲——一個很典型的假名,來自詩歌中家喻戶曉的騎士——但她隨身帶著的背包中取之不儘的金幣卻是實實在在的。
一位孱弱可憐的小姐離家出走之後遇到了什麼意外倒在山野之中當然令人遺憾,卻也不算什麼怪事,她隨身攜帶的煉金道具連同其中不計其數的金銀一同不知所蹤更是正常不過。
而在那夥不合時宜的土匪出現之前,芙羅拉本來隻需要擔心兩件事:流浪的羅絲小姐是否真的出身望族,以及將她的煉金工藝小包洗劫一空後售出是否會引火燒身。
三分鐘前出現了一個新的問題,如果羅絲小姐是一位經過資格認證的法師……
隨便棄屍荒野將會是不那麼恰當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