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收劍,助跑躍起輕鬆地夠到旅店三樓的欄杆,她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爬上了屋頂。
她聽見一陣細小的啜泣聲,米斯緹已經力竭抬不起手了,瘦小的少女跪坐在那灘八尺長的死肉前,顫抖地看著被她砍得碎得亂七八糟的人臉。
焦臭和患病汙血的臭氣熏得人掙不開眼睛,米斯緹忍不住流淚,她感覺到自己體內很痛,和血肉被灼燒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痛感,疼得她隻想蜷縮起來。
好像有人拿著一把小刀緩慢地在米斯緹身體內部一刀一刀地片下血肉。
她像之前遭遇土匪那時一樣使用了魔法,米斯緹從未就此受訓,她對這門技術的掌控全都來自於自己暗中進行的魯莽摸索,此前從沒有出過這樣的差錯。
體內的灼痛從手腕擴散至全身,米斯緹很快意識到這是因為她的“魔法”觸碰了匕首表麵,她痛苦地皺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米斯緹握不住刀柄,隻能任由匕首一點點地灼燒沒入它的腦中,她的雙手一片濕滑,滾燙的血液讓她漂亮的雙手泛起讓人不忍直視的紅腫。
她吸了下鼻子,用袖子還沒沾上汙血的部分擦了擦眼淚。
眼前的視野還未清晰,她便見眼前的肉山翻動了一下,大嘴驟然張開,抱在腹中那對蒼白的手朝她襲來。
芙羅拉一把將她扯開,短劍利落地刺進它胸腹的某個部分,方才還軟榻榻的變異體立刻劇烈地掙紮起來——芙羅拉刺穿了它的心臟。
無力保持平衡的屍體從屋頂上滾了下去,米斯緹聽見它重重地摔在地上,還有周圍的鎮民一擁而上的響動。
“已經沒事了。”芙羅拉用力掰開扣在她後頸上的大手,少女的脖頸上留下了一個可怕的紫紅色指印。
因為受傷,它的力氣沒有芙羅拉看到它時那麼大了,否則米斯緹的脖子應該會被當場擰斷。即便如此……換了普通人也多半會窒息昏厥才對。
操縱魔力需要一定的注意力,神誌不清的人是用不了魔法的。看來她之前的判斷有誤,米斯緹保持著一定頻率的呼吸或許隻是生前的習慣,抑或者相比常人她需要的空氣更少。
昨夜在農場留宿的經曆讓芙羅拉更加警覺,從米斯緹對農場主使用基礎術式的反應來看,她應該沒有受過係統的法術教育,但被土匪襲擊的那天晚上芙羅拉又確實見她施法。
一隻活了七百多年的吸血鬼不該如此孱弱,她一定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地方。
羅絲小姐有些與生俱來的天賦,今夜芙羅拉終於清楚地看到了。
一段絲帶一樣的東西從米斯緹身上飄了出來,拔起地上的匕首,完成了自救。
那是頭發嗎?月光沒有明亮到芙羅拉能辨彆出它的程度。
芙羅拉拍了拍米斯緹的臉:“您能聽見我說話嗎?”
少女眯著眼,沒有回應。如果沒有芙羅拉扶著,此時她已經重新跪倒在地上了,她無力地掛在芙羅拉肩上,紊亂的呼吸中摻雜著嘶嘶的氣響。
芙羅拉將她平放在地上,檢查了一下她的傷,拿出乾淨的手帕給她擦了擦臉。
米斯緹的視線艱難地聚焦,辨認出芙羅拉的臉,她咳嗽了兩聲,接著便一發不可收拾,咳得身體蜷曲起來。
“咳嗽的時候就不要哭了。”芙羅拉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
米斯緹揪著胸前的衣物,明明已經咳得喘不過氣來了,卻還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抽噎著。
脖子上的淤痕看起來很恐怖,萬幸沒有影響到呼吸。等到米斯緹平複了一些,芙羅拉才又將她扶起來。
少女用力推了她一把,不肯乖乖地讓她抱起來。芙羅拉無奈:“還有一段時間才天亮,您想在這裡吹一夜風嗎?我們得下樓處理一下你身上的傷。”
米斯緹的掙紮減弱,她覺得全身上下都痛得要命,但還是繃著一張臉:“我自己可以走。”
她的聲音已經完全啞了,吐出一個字都像吞刀似的難受。芙羅拉將她放下來,少女的雙腿像新生小鹿那樣打顫,但還是不想讓獵人碰到。
芙羅拉在旅店另一側找到了陽台,自己先跳下去查看了一下情況,才招手讓米斯緹從房簷上滑下來。
這裡是旅店老板自用的房間,屋內還很整齊,桌上的水杯已經乾涸,半塊麵包丟在床頭小桌上。米斯緹凝視著這些痕跡,麵色沉重。
“稍等,我給您處理一下傷口。”芙羅拉抖了抖床上的灰,讓她睡下,又像之前那樣把家具推過來堵住房門。
米斯緹脫下染血的外套,乖乖地躺到了床上。
她扭頭,獵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陽台前,借著月光挑揀著鹿皮包中的草藥。她抿了下唇:“抱歉,我擅自動了你的東西。”
“沒關係,沒什麼珍貴的玩意兒。”
“那把匕首,和……一起滾下去了。”
芙羅拉沉默下來,米斯緹又叫了她一聲,獵人才提了下嘴角:“我明天去撿回來,您嗓子不舒服還是暫時彆說話了。”
她沒法冷靜,某種更深層的恐懼後知後覺地翻上來,讓米斯緹輾轉反側。
“……會不會有病症比較輕的患者,還有痊愈的可能?”米斯緹輕聲問。
芙羅拉說:“據我所知沒有,這是絕症。”
“那……咳咳,不管怎麼樣最後都會變成那種瘋子嗎?”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能讓我看看您的手嗎?”芙羅拉找到了燙傷膏,“和銀器接觸過的患者血液會在短時間內快速升溫,還是處理一下為好。”
被血液燙傷的部分沒有什麼大礙,隻是稍微有些紅腫,右手的傷痕卻有些駭人。解開絲巾,芙羅拉看著沾滿膿血的手帕,也不敢輕易將它揭下:“現在還疼嗎?”
米斯緹點了點頭,但是已經不像剛才那麼疼了。
獵人在不透光的浴室點起燭火,給剪刀簡單消毒了一下,她剪開覆在傷口上的手帕,才發覺燙傷程度比自己想象得要輕。
膿血已經凝成了一個殼,下方的皮膚粉粉的,長了幾個紅腫的水皰,但也僅此而已。
芙羅拉看著眉頭緊皺的米斯緹,她還以為是糊塗的雇主小姐不小心碰到匕首刀麵留下的。
傷口愈合了……米斯緹很想把手抽回來,看看剛才一片狼藉的燙傷怎麼會變成這樣。
房間相連的浴室裡使用的是內嵌秘文的設計,塔雅秘文能淨化水源,它也是現在教廷廣泛使用的法術的原型,芙羅拉說從裡麵流出的水是乾淨的。
將雙手伸到水流下時米斯緹還是有些心驚,萬一從這個神聖水龍頭裡泄出的水流和銀器一樣有驅魔作用該怎麼辦?
她閉著眼睛等了許久,隻感覺到冰涼的流水緩解了手上的熱痛。
“您很堅強。”芙羅拉評價道。雖然不習慣,但米斯緹對大半個月的野外生活很少抱怨,足見她的堅韌。今夜她獨自戰勝了一個變異體,讓芙羅拉不得不重新評估她的能力。
米斯緹對獵人的誇獎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