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羅拉擰乾毛巾幫她擦掉臉上的汗漬和血汙:“很少有人能無咒施法,您——”
米斯緹打斷她:“你對我見死不救就是為了看看我能用什麼魔法是嗎?”
空氣一下子凝重起來,芙羅拉動作停了一下,她挑起米斯緹的下巴,溫柔地擦拭著她脖頸上的血指印:“不是。”
“我不信。”
“我的好奇心沒有旺盛到能讓我坐視您被吃掉的程度。”芙羅拉說,“我有很多種方法能殺掉它,但是在那個距離下我確實沒有救下您的把握。”
“你明明說過會保護我的安全。”米斯緹悶悶地說。
“我會儘我最大努力,但不會浪費力氣。”
周遭安全下來了,獵人的語氣又恢複到平日的溫和,米斯緹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眼前笑眯眯的女人不會對剛才的事有任何道德上的負擔。
她和獵人是單純的雇傭關係,芙羅拉權衡過後優先選擇自己的性命……這是人之常情,但是她心裡卻好像壓著什麼似的難受。
她更用力地毆打那團棉花:“你說你會解決那東西。”
“它很弱,但是弱小者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在意識到不是我的對手的瞬間,它就大叫把附近的鎮民都吸引過來了,我費了點力氣才脫身。”
在米斯緹的感知中,她與怪物的纏鬥好像過了一整夜,實際上才不過半個小時。米斯緹抿著唇,覺得有軟綿綿的拳頭在狠敲自己的腦袋。
雙手的疼痛已經緩解了很多,芙羅拉小心地給她塗上膏藥:“您不哭了嗎?”
米斯緹不好意思地說:“現在沒那麼疼了。”
“好,您可以先去睡一會兒,我煮一副藥給您。”獵人不去戳穿擋在她自尊心前麵的泡泡,“還缺了點東西,鍋也在樓下……看來得等到明天了。”
躺在了床上,米斯緹還是不肯閉上眼睛:“我不想睡覺,你能再和我說說話嗎?”
“我以為您不想再跟我說話了。”芙羅拉給她掖好被角,“需要水嗎?”
“……你今晚殺了多少人?”
芙羅拉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個都沒有。”
“那你今晚殺了多少個魔力病患者。”
“我更傾向於用‘清除’這個詞,”芙羅拉想了想,“算上變異體,嗯……37隻左右。”
她才注意到獵人的皮甲上沾著一點血:“你受傷了嗎?”
“沒有。”
但是米斯緹聞到了血腥味,在患者的血臭味之下,有一股隱隱約約的甜味在挑動著米斯緹的嗅覺。
米斯緹凝視著正在擦劍的芙羅拉,傷口在手背,很淺,已經結痂了。那幫瘋狂的鎮民能一刀削斷馬腿,米斯緹覺得這種細小的傷口不是他們造成的。
她猜測是芙羅拉自己割傷的,用於……引誘獵物,她會被鎮民纏上也許不全是怪物的緣故。
正如米斯緹之前猜想的那樣,芙羅拉很美味。
米斯緹對這種氣味的印象更接近水果,有種寡淡的清甜香味,讓人口齒生津。
“還有一件事……”芙羅拉奇怪地看了眼突然瑟縮了一下的米斯緹,“您怎麼了?”
“沒什麼!”
芙羅拉從腰包裡掏出一把銀幣:“我在搜索變異體的時候在它巢穴附近的農莊找到了這些錢,既然我們兩個都有出力,收獲也平分吧。”
“你自己留著就好。”米斯緹蔫蔫地說,雖然這裡的鎮民要麼死了要麼精神錯亂,但隨便拿彆人的東西還是讓她有點不舒服。
可獵人態度強硬:“異變的發現者和處理人占有所獲財產是法律允許的,隻有這樣才能鼓勵更多的人參與到控製魔力病的工作中,如果您不想收,那我就用在旅費上了。”
米斯緹沒什麼精神,她調整了一下位置讓自己在枕頭上靠得更舒服一點,虛弱地說:“那就這樣吧。”
如果芙羅拉說的是真的,那用不了多久,她也會因為這樣的原因被人追獵嗎?她掃了一眼那把銀幣,突然意識到一件很好笑的事情——離家到現在她還從沒碰過銀幣。
杜伊斯西南海岸地形不利通航,與西大陸通商的航路長久以來都把握在獻地手中,她的家族靠著香料、茶葉和領地內的礦產積攢了大量財富,離家的幾個月是米斯緹出生以來過的最為艱苦的一段時光,即便如此,離家時拿取的金幣也已經讓她的旅程簡單了許多。
其實她並不像獵人稱讚的那樣,她是個懦弱的人。
每一次遇到傷病苦累她都忍不住想起父親訓斥自己時說的話,她既沒有養活自己的生計,也沒有超越常人的智慧或武力,如果有哪一位老師曾經稱讚過她,那也是為了討父親的歡心,離開了家族她便一無所有。
自小寵命優渥、衣食無憂,連責罰都不需要自己承擔,身為家族的一份子她享受了這一切,自然應該為了家族的繁榮貢獻自己的力量。
為什麼事到如今還要為了早就定下的婚事和父親爭吵,甚至離家出走……真是再愚蠢不過了。
但是某天她醒來,突然感到很不甘心,無由來的惱火。為什麼她非得嫁給那個草包不可?為什麼她不能像米斯緹·亞祖爾那樣成為騎士?所以她與父親爭執,看起來家人和過去十七年的教育都不肯同她和解,於是她逃走了。
擅自從父親關她禁閉的衣櫃中出逃,帶上伊莎貝拉為她準備的行囊,她一個人離開了城堡,跟隨商隊四處流浪,還有兩次險些遇難,當她狼狽地在凱丹城遇到芙羅拉時,她希望自己已經是一個不一樣的人。
她逃了太久、太遠,遠到可能再也回不到家。
而就目前看來,她很有可能沒有足夠的時間去領悟這個決定究竟是否正確。
米斯緹身上每一寸皮膚都在哀嚎,每一塊肌肉都在酸痛尖叫,但她卻無比清醒。房間內安靜了一會兒,她又突然睜開眼睛去找芙羅拉的身影。
獵人正抱著短劍,坐在椅子上假寐。
米斯緹盯著月光在她身上描出的輪廓,她……挺高,比米斯緹還高上幾寸,芙羅拉的臉頗具迷惑性,五官組合得恰好好處,精致又刻薄。
這些話如果她說出口,恐怕會被芙羅拉嘲笑,但米斯緹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芙羅拉一根手指頭上的自由意誌比她全身上下加起來還要多,正因如此即便不經修飾她也一樣美麗。
她想到芙羅拉左眉上那條細細的傷疤,接著想到她身上其他的傷痕,她粗糙的手掌……她手背上那道還在滲著絲絲甜意的傷口。
米斯緹眨了眨濕潤的眼睛,她的骨頭好痛,沒人告訴過她磕磕碰碰的輕傷居然能這麼疼,但她生平第一次毫無愧意地迎接劫後餘生的竊喜。
此時她才明白父親總是讓伊莎貝拉代自己受罰的用意,苦痛對米斯緹來說完全可以忍受,但負罪感卻能輕易將她壓垮。
她知道現在其實不是思考這些的好時機的,但一旦她停下思緒,對自己、對整個世界的恐懼感便又糾纏上來,光是回想一下街上互相毆鬥的瘋子和那怪異的生物她就不自覺地發汗,被子下的身軀縮起來微微顫抖。
她喉嚨哽了一下:“懷特小姐,你願意睡在我旁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