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白堊之塔 “歡迎來到千塔之城、……(1 / 2)

血咒 一隻黑熊 8023 字 10個月前

“格雷?”

“老師?”

格雷靠在露台上注視著匍匐在腳下的城市,夜裡燈火零星,碼頭已經被徹底荒廢了,疾病的陰影仍籠罩在這座城市上空,城郊焚屍的大坑離得這麼遠仍可見橘紅的餘燼。

“你在發呆。”

她的學生轉過頭,連日失眠讓少女雙眼發紅眼下青黑:“抱歉,我隻是……有點累了。”

“去睡一覺吧。新的結晶準備好了,明早繼續實驗。”

被老師握住手時格雷顫抖了一下,眼圈驟然發紅,少女抿了下唇,低下頭,她腳尖前方的地麵點出一兩塊濕痕。格雷說:“我已經儘力了……”

她艱難地哽咽了一下,腿軟半跪下來抱住來人的肩膀,難過地將臉埋在對方衣襟上抽泣:“我、我告訴他們是老鼠在傳播血瘟,但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還是有無辜的人被當做女巫燒死!”

情緒癲狂的病人跑到大街上肢體亂舞,倒地而死;燒屍的灰燼一直飄到高丘之上的領主城堡;深夜還有人在搬運屍體,運屍車上不得不鋪滿鮮花來掩蓋潰爛的臭氣。

“我看到他們鞭打一個病入膏肓的男人讓他祈求神明開恩、把沒染病的外鄉人吊死在磨坊!”她很少如此崩潰,被雙親撇下獨自一人麵對疫病肆虐的土地數年,她好像終於能將淤積的怨氣和恐懼宣泄出來似的,緊緊地攥著允許自己握住的那雙手。

白日還在領地各處巡視的領主在無人的夜間哭得像個孩子:“我試圖把您教給我的教給他們,但是這群人簡直……頑固不化!”

“你不可能救下所有人,稍有差錯我們迄今為止的努力將功虧一簣。明智一點,穩中求進。”回應她的是年長者平靜的聲音,“認為你是女巫的人不在少數,格雷,升起吊橋,這段時間不要再離開城堡了。”

“我好害怕……”她的手腕被衝入隊伍的暴民捏出一片青紫,舉著火把一哄而上朝她尖叫嘶吼的人群仍在她腦海中反複浮現。

“過去他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現在還要忍受疾病的威脅。格雷,愚昧是人們麻痹自己的手段。”

領主大人止住了淚水,在手帕撫過臉頰時委屈地閉上了眼:“我會教他們,總有一天我的土地上所有人都不必忍受愚昧,他們會明白魔法不像教會所說的那樣邪惡,我會向他們展示‘進步’的方向……”

“在拯救他們的靈魂前,我們先得拯救他們的肉/體。救世主大人,快去睡吧。”

“早上好,羅絲小姐。”

米斯緹意識昏沉地睜開眼,芙羅拉正坐在鍋前攪動著野菜湯,淡淡的香味飄過來讓米斯緹忍不住動了下鼻子。

少女咳嗽了一下,拿過放在一旁的水袋喝了一口。她攬起自己的袖子,幾天前在伍德伯裡的驚險一夜留下的皮肉傷表麵上好得差不多了,實際上她稍微移動都能感覺到肌肉和關節的陣痛。

右手虎口那處新長出的粉嫩皮膚已經不太明顯,隻有這一處傷口恢複得特彆快,雖說因此沒被芙羅拉發現她的秘密,但她的視線落在上麵卻每每感到虛幻的癢痛。

“您又做噩夢了。”芙羅拉說。米斯緹不至於夢遊,隻是有時候會手腳抽搐或難過地哼哼,這幾天她開始饒有興趣地觀察米斯緹好像在夢中被人追逐的驚恐神色,畢竟長夜漫漫,守夜時她總得找點樂子。

雇主的睡眠質量和她恍惚的精神狀態有的一比,之前米斯緹就經常半夜驚醒,但沒有這麼頻繁,而且少女這兩天開始陷入無法蘇醒的長夢,時常發了一身冷汗,在毯子裡閉著眼睛瑟瑟發抖。

看起來比起第一次殺人,被伍德伯裡的怪物追逐要更讓人害怕。

芙羅拉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畸變獸類時的反應,那應該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她已經不是會崩潰嘔吐的小孩。不管怎麼說,米斯緹當時的表現已經很令人驚喜。

米斯緹不置可否,反問:“今天吃什麼?”

離開伍德伯裡當晚,遠處的地平線還能看到湧起的滾滾濃煙,她們吃了鹿肉排和麵包。

第二天,她們吃了碎肉粥和野菜湯。

第三天,鹹水香腸和黑麵包。

第四天,野菜粥和煎肉。

第五天,鹹肉香腸湯和黑麵包。

芙羅拉嘴上說著殺死與自己外表相似的生物會讓她不舒服,但遠離了血腥小鎮的異味之後她便好像沒事人一樣,哼著不知名的曲子準備餐食。

有時候米斯緹真搞不懂她。

芙羅拉早就估算好了路程,她對整個大平原地區了如指掌,顯然實地跑過很多次,不斷提速企圖彌補在伍德伯裡耽誤的一天時間。但是即便騎馬到太陽落山、一身疲憊才紮營,她也不會糊弄一天的晚飯。

說實話米斯緹覺得這種習慣很奇怪,不過她也開始學著給獵人打下手,讓自己忙起來她才沒有餘力去思考有的沒的。

“前天摘的野菜還剩了一點,我和昨晚的湯放在一起煮了。”

米斯緹在溪邊簡單洗漱了一下,將清晨的冷水潑在臉上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但連日的噩夢纏身還是讓她意識有些遊離。她盯著水波倒映出的模糊影子,不出意外的看到自己的臉依舊蒼白,眼下青黑,憔悴得如同重病剛死的人。

她們離白港隻有一兩天的路程了,周圍的村鎮和來往旅人、商隊漸漸多了起來。離開伍德伯裡沒兩天她們就遇到了幾個巡禮的教士,同他們一起紮營的那晚米斯緹一直膽戰心驚。

從那天開始,似乎是考慮到她,芙羅拉一直帶著兩人避開沿途的市鎮。

正因如此,她們的食物現在所剩無幾了。

芙羅拉的廚藝相當不錯,昨夜的剩湯再加熱也很美味,隻是野外炊具簡陋,肉塊不可避免的有點硬澀。

米斯緹餓了,她每天都按時吃著芙羅拉準備的食物,但尋常吃食難以填補她的饑餓感。

似乎生肉和鮮血中蘊含的“魔力”比較多,放置一段時間或加工之後就會快速喪失其中能吸引米斯緹的部分。

對,芙羅拉用的詞是“活性下降”。

她的感官在逐漸敏銳,但麵對“魔力”這種她完全陌生的概念還是很無措。

米斯緹好奇過植物中是否也有魔力存在,背著芙羅拉偷偷摘了好幾天的草吃,直到劃破了舌頭才停下。

在她模糊的感知中似乎植物的魔力活性不太容易降低,和如同死肉的香腸和醃肉對比起來,野菜中的魔力雖然杯水車薪,但至少能吃到肚子裡——當然也有可能隻是她比較喜歡蔬菜的緣故。

“您如果不太舒服,今天我們放慢腳步。”芙羅拉對挑剔地吃著菜葉子的米斯緹說。

精神萎靡的少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看來芙羅拉最終還是決定放棄追趕原先的日程。

其實米斯緹不太想到有人的地方,此前她還在心裡嫌棄簡陋的荒野生活,現在卻覺得城牆內部略顯逼仄。

東部大平原上景色開闊,空氣也清新,輪到米斯緹守夜的時候她總是躺在帳篷邊上凝望星空,過去她很少有這樣的機會。

她對人群與日俱增的恐懼也是原因之一,在放眼望去沒有一點人煙的曠野上,隻有用笑臉隱藏好惡的芙羅拉與自己相伴。

米斯緹固然覺得她多少不值得信任,但獵人那種對自己以外的事物全不在意的冷漠姿態竟然意外的讓她感到輕鬆。

“你決定就好。”她啜飲著熱湯,身體暖和了之後困意又開始上湧。

芙羅拉收拾帳篷和行囊,米斯緹則在溪邊洗了鍋碗。

已經入秋了,但大平原依舊一片綠意,藍天高遠,她也來了興致:“你的家鄉是什麼樣的?”

“很難形容。”芙羅拉整理了一下馬鞍,牽著馬走過來。

大小姐甩乾鍋碗上的水,在鞍包裡放好掛好後自然地用鬥篷擦了擦手,接過韁繩輕鬆地爬上馬背。

米斯緹以為她會如往常一樣說些模棱兩可的話——獵人的心防比城牆還厚。

她試探著說:“在我的家鄉,人們通常不會離開家太遠。”

“究竟是不想離開,還是想走走不了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如果沒有這一遭,米斯緹毫不懷疑自己能完美地實現從小姐到夫人的身份轉換,她的人生將會是從父親的領地到丈夫的領地。

芙羅拉說:“我應該告訴過您我被放逐了。”

米斯緹本來想問一問這件事的具體經過,但是芙羅拉的微笑給她一種兩人還沒有熟悉到那種程度的感覺。

於是她咳嗽了一聲:“你……本來就打算做賞金獵人嗎?”

這算什麼問題。芙羅拉挑了下眉:“當然了,我就是個天生冷血無情嗜殺成性的瘋子,我從13歲開始就向往著靠追殺通緝犯過活。”

“……你知道我有時候真的會信你的胡說八道吧?”

“您真是太可愛了。”芙羅拉輕快地說。

沒能察覺到她這句話上有任何情緒,米斯緹抿起嘴:“這也是騙人的嗎?”

芙羅拉沒有接話,臉上是那種思考時慣有的放空表情,赤煙慢慢地跟在小金側後方走著,偶爾低頭吃一口地上的草,幾乎不需要她控製,所以米斯緹放心大膽地偷看她的側臉。

她在想些什麼呢?這個問題最近頻繁地被米斯緹用來占滿自己的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