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白堊之塔 “歡迎來到千塔之城、……(2 / 2)

血咒 一隻黑熊 8023 字 10個月前

靠近家鄉的土地是否讓她感到陌生?習慣語言尖銳的芙羅拉對養育自己的地方似乎抱著一種很複雜的感情,這種突如其來的沉默米斯緹曾見過兩次。

一次是芙羅拉聽著薇卡兩夫婦對話時,第二次是她聽說自己把匕首弄丟了——芙羅拉最後也沒能找到那把刀,這讓米斯緹分外愧疚。

一路走來,原野和林間時常能看到白尾鹿群。打獵是貴族中流行的娛樂方式之一,但父親出行從來不會帶上自己,米斯緹好奇地看著遠處安靜跪趴在地上的小鹿。

它們的耳朵一抖一抖的,好像在警戒隨時會到來的危險,五官和身體都顯示出一種無害的模樣,尾巴是一團倒三角形的毛絨,像是精靈似的可愛。

她沒注意到身前的金鬃戰馬突然停下,獵人沒有下馬,抽出短弓一箭射出,遠處一隻正在溪邊河水的鹿哀鳴著倒了下去,米斯緹盯著的那隻小鹿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嚇了一跳,撒開四蹄逃走。

兩人驅著馬快速逼近被箭矢射穿脖頸的獵物,那頭鹿還在掙紮,強撐著身體站起來跑了兩步,但當兩人湊近時它已經虛弱地倒在水邊喘氣了。

它的呼吸聲有點嘶啞,血流進小溪裡,像一條淡紅色的絲帶,順著水流漂走。

芙羅拉下馬走到它身旁,摸了摸它的腦袋,米斯緹注意到她的手遮住了鹿眼。

她以為獵人至少會發出一點安撫的聲響,但芙羅拉一言不發,沉默地用力將匕首刺進它的腦中。

離開伍德伯裡鎮好幾天,好消息是,她依舊沒有發瘋。米斯緹沒有太驚喜,畢竟她已經保持了近半個月的清醒,意識到自己不是易傳染易傷人的“暴民”讓她放鬆了不少,但“吸血鬼”似乎也沒好到哪裡去。

壞消息是,她對鮮血的渴望與日俱增,尤其是在小鎮不慎被銀器灼傷後,她幾乎能感受到身體的虛弱正在一點一滴地積累著。

其實她們還沒有缺食物到要獵一頭鹿的時候,但米斯緹難以為她剛才還目不轉睛地欣賞的獵物發聲,畢竟她很餓,非常餓。

芙羅拉沒有解釋太多,她取出箭,割開鹿的血管:“我們把它處理一下再上路,能麻煩您看著它放血嗎?”

“當然。”米斯緹坐在馬背上注視了片刻倒地的生物,下馬時悄悄從鞍包裡拿了一個木碗藏在鬥篷裡。

少女安靜地跪坐在溪邊,一如既往地拉著兜帽遮擋陽光,獵人留給她的工作不過是在自己準備肢解時翻動一下屍體確保血放乾淨罷了,這有什麼難的呢?

芙羅拉背身的空檔很短暫,但好像全心全意信任米斯緹似的,專心地給取出的刀具都過了一遍酒與火,簡單地消了下毒。

“你經常打獵嗎?”過了一會兒,芙羅拉聽到背後傳來米斯緹的聲音。

她的嗓音難免因緊張而顫抖,但還在能被解釋為恐懼動物屍體的範圍內,芙羅拉偏頭掃了她一眼,大小姐臉上、身上看不見汙漬。很好,比起上次來聰明了不少。

“以前在附近待過一段時間,空閒的時候會出來——”芙羅拉的話可疑地止住了,“怎麼了?”

“空閒的時候會出來”這句話表示芙羅拉曾在一段時間日常被規律地擠占過,在那段日子裡她有時會離開某個地方。

米斯緹忍不住思考,她所用的這個詞所包含的不單單是“離開”的意思,放在這句話中,米斯緹更願意將其理解為從類似於城牆環繞的“內部”來到“外部”。

獵人出身於白港,但這裡離白港還有一段距離。

“哦,你在附近的城鎮住過嗎?”

獵人淡定地說:“算是。我的父母是旅行商人,有時候我會跟著他們到彆的市鎮去。”

芙羅拉撒謊好像喝水一般自然,米斯緹很難分辨她話中真假。她安靜地站到一邊去,給芙羅拉騰出空間處理死鹿。

“聽起來很有意思。”她說,“你用弓很熟練。”

隔著十幾米遠,芙羅拉隨手射出的一箭能輕而易舉地避開米斯緹射中變異體。剛才她射中這頭鹿的時候也格外輕鬆,當然,米斯緹也沒忘記當初那隻同樣被一箭穿喉的兔子。

米斯緹很懷疑自家的騎士能不能做到像這樣在馬背上迅速射擊並一擊命中,芙羅拉表現出的武藝表明她受過一定程度的訓練。

她的商人父母如果富有到能供養出一個出色的武人,恐怕不會讓女兒做這樣危險的工作,難道在那傳說中的“學校”,學生們還會就此受訓?

米斯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她見過芙羅拉射出的那一箭切開怪物的肚子,隻要有一百個弓箭手齊射,就連無往不利的騎士方陣也不敢貿然發動集體衝鋒。

魔法簡直太神奇了,為什麼之前沒有人想到要像這樣普及它!

補充了能量,米斯緹思考的速度也變快了許多。她難耐地咽了口唾沫,喉中殘留著香甜的血氣,那頭鹿死了不超過五分鐘,米斯緹抬起它的脖子接取鮮血時還能感覺到溫熱。

她把手背貼在臉頰上,臉頰上一片熱意,不知道是不是剛喝了鹿血的緣故。她拉下兜帽,想遮掩一下泛紅的臉。

芙羅拉在水邊剝下鹿皮,花了一段時間才將整隻鹿肢解。

她將割下的鹿肉一一用油紙包好,忽然臉上一涼,原來是米斯緹拿著沾水的手帕替她擦掉臉上濺上的鹿血。

她蒼白的臉色總算有所好轉,紅潤過頭了反而好像喝醉了似的,藍眸懶散地盯著獵人的臉,芙羅拉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困倦的迷離。

她淡色的嘴唇,還帶著一點顯眼的紅褐色血跡。她後知後覺地咬了下唇,快速舔了舔。

“彆把自己弄臟了。”芙羅拉用手肘把她架開,在溪水裡清洗沾滿血跡的手。

指縫裡的紅褐色怎麼也不願意輕易褪去,更糟糕的是方才驚鴻一瞥的淡粉色舌頭反反複複地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芙羅拉更加用力地搓洗手上的血跡,米斯緹則自覺將包好的鹿肉放置妥當。

少女許久不作聲,她的視線落在芙羅拉手臂的一道黑線上,獵人迅速察覺到她的目光,皺眉捋下了袖子。

那不是黑線,比較像是……細小的文字,不是米斯緹熟悉的語言,可能是某種魔法文字或古語。

米斯緹的視線快要燒穿芙羅拉的襯衣,恨不得在她身上熔出一個洞來。

“我們到下一個市鎮去把多餘的鹿肉和皮毛賣掉。”芙羅拉避開她探究的視線,套上外套。

米斯緹最後也沒能看到芙羅拉口中“曾待過一陣”的小鎮,傍晚她曾隱隱約約地看到某處的炊煙,獵人依舊奉行獨來獨往的準則,不靠近任何一個人群聚集的地方。

兩人於第二日清晨到達蕾法拉長河畔。自北地雪山貫穿而下,穿越中央金塔,分割東部大平原的河流於人魚灣入海。

周邊地區在米斯緹的時代屬於兩個毗鄰的大家族——北方的亞布利奇家族與南部的凡斯斐爾家族。

兩大家族分治依托人魚灣發展的港口城市塞伊諾拉。

米斯緹在書中讀到的狀況似乎也在七百年間天翻地覆,城市的名字也變更了。

河邊的賢者大道鋪著整齊的灰石磚,道路寬闊可供四輛馬車並排行走。路上商隊行人往來,偶爾能看到臨近村舍的小市集,來自四片大陸的商品在白堊之塔腳下集散。騎警五人一組騎馬在大道附近巡邏,有男有女,無一不是製服筆挺、手持細劍。

芙羅拉戴上兜帽,現在應該沒多少人能記得她的臉了,但還是謹慎為好。

她扭頭去看身旁的米斯緹,少女已經完全被整潔的大道和兩側間距固定的行道樹鎮住了,左顧右盼的模樣仿佛身處庭園。

米斯緹緩緩瞪大眼睛,目光穿越大道直到儘頭——一座高大的灰白石像逐漸清晰。

雕像身形模糊,穿著長袍鬥篷,站在一座石台上。祂的麵部平滑,隻刻出了大概的輪廓,沒有更多細節,肩上站著一隻石刻烏鴉,左手微微攤開,右手執一盞提燈。

青苔和綠藤攀附在祂的手臂與衣物,蔓延到祂臉龐上隱約形成俯視來者的雙眸。

這尊石像至少有百尺高,之前她以為是石台的部分實際上是一個巨大的噴泉,整個人魚灣被執燈人踩在腳下,兩個人身魚尾的俊美男女靠坐在祂腳邊。

然而米斯緹卻無心瞻仰這偉岸的賢者雕像,她盯著從遠端地平線上拔地而起的建築倒吸了一口氣。

良久,米斯緹才問:“那是什麼?”

兩人繞過賢者雕像,在坡地上方俯瞰被蕾法拉長河切成兩半的人魚灣。

陰雲壓頂,大雨將要落下了,灰黑的天與灰黑的海連成一片,揚起的白色浪花衝上沙灘,放眼望去海灣中儘是團簇的民居、街道,重重疊疊,一直蔓延到米斯緹視線不能及之處。港口停泊著大大小小數百船隻,站在高處依舊能看到海邊的鬨市,人群熙熙攘攘。

琴勒高丘上聳立著一座灰白色的高塔,塔尖直插雲端,如利刃一般切開壓低的雲幕。

距離太遠米斯緹難以估計它的具體大小,但環繞高丘而建的成群白色塔樓明明最矮的也有四五層樓高,緊挨著它卻還是如孩童的玩具似的滑稽。

米斯緹難以將目光從它上麵移開,她吃驚地張了下嘴,過去所讀的最宏偉浪漫的長詩也無法形容眼前這造物。

她扭頭,芙羅拉果然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她震撼的模樣。

米斯緹最後啞聲問:“那是人類能造出來的建築嗎?”

“您現在所看到的是人類文明史上最偉大的作品之一。即便聚集了那個年代最為出色的巫師,傾注了幾代人的智慧與心血,從動工到落成耗時也超過兩百年,它象征著王朝時代的落幕與蒙昧的終結。”

如果米斯緹沒有在此前的旅程中增加些許對魔法的理解,現下恐怕會陷入仿佛置身異界的恐慌。

她們之前經過的角塔城與眼前的白色巨城相比簡直像個落後的小山村,有“千年王都”美譽的凱丹城也不及它三分之一大。

她決定收回此前對穿越時空、身患惡疾這些亂糟的評價,如果那是逃離壓抑高牆,來到七百年後的代價,那麼在看到這一切的瞬間造物主便對她毫無虧欠了。

“歡迎來到千塔之城、文明之光——‘白港’萊卡利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