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昨晚睡得怎麼樣?”獵人明知故問,伸手替米斯緹整理了一下散亂的浴袍,“又做噩夢了?”
她換了一身輕便的裝束,襯衣袖子向上捋,也沒係領巾,露著雪白的脖頸誘惑米斯緹。隻是長靴和皮帶依舊是荒野獵人風格。
芙羅拉手臂上有紋身,但她一直小心隱藏著,米斯緹隻在她殺鹿的時候將袖子挽到上臂那次見過。
米斯緹現在不餓,但她充滿怨氣地盯著芙羅拉的喉嚨,陰著臉說:“不是很好。”
米斯緹將她迎進門,走到屏風後麵換衣服。她還在和褲子做鬥爭的時候芙羅拉擅自揭開了窗簾,讓陽光灌進來。
“我今天到港口去聯係船隻,您一個人待在塔裡可以嗎?”芙羅拉的聲音傳過來。
“我能和你一起去嗎?”還沒穿好襯衣,米斯緹就急切地從屏風後探出頭,她對芙羅拉的朋友還不是很熟悉,多少有點不安。
昨夜那杯安神熱茶沒能讓她睡著,卻成功止住了米斯緹的心慌。她不像昨晚那麼害怕了,想和芙羅拉一起出門。
“港口人多眼雜,您如果想出去逛逛還是改天吧。”芙羅拉無奈地說。
“可是……”米斯緹又一次探出腦袋,但已經找不到芙羅拉的身影了。
昨晚的經曆已經成了她腦子裡的一團漿糊,芙羅拉好像說過什麼她在故意透露自己的行蹤給仇家之類的怪話……
失眠讓米斯緹頭疼,她揉了揉眉心,疼痛沒有緩解。
兩個人的旅程太孤單了,讓米斯緹有些風聲鶴唳。城中街道夜間也有人走動,遠處的海邊集市依舊熱鬨,一點響動和人語都能讓米斯緹精神緊繃,她已經近一個月不曾獨自入眠了。
一樓餐廳,三人已經開始早餐。奇怪的是兩個成年人坐享其成,反倒是那個隻有十四歲的小學徒在準備餐食,米斯緹質疑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在芙羅拉旁邊坐下。
米斯緹對白堊之塔的學製不太了解,她的想象主要來源於芙羅拉借給她的小說。
早在白塔實施公共教育之前,這種脫胎自塔雅先民的教育製度就已經很流行。千年以前的塔雅貴族會將自己的子女寄養在家世、學識出眾的智者家中,在十七歲離塔之前獲得老師的認可才能被社會承認為獨當一麵的大人。
而在現代,導師已經不再教導生活方麵的瑣碎,與學生的關係更多停留在智識的傳承上。出身貧寒的學生因為無法支付學費,往往同時還承擔著照料塔中事務的職責。
可憐的小拉卡萊雅顯然和故事中的德洛麗絲一樣,學業繁忙的同時還要兼任老師的半個仆人。
她一坐下,拉卡萊雅便端給她一個盤子,盛著香腸、培根、煎蛋、扁豆和澆過醬汁的土豆泥
“麵包在桌上,請自便。”女孩衝她微笑了一下。
說是讓她自便,但兩個今晨剛烤製的溫熱麵包自己跳進了她盤子裡,手邊空杯滿上牛奶。做著這一切的人離她七八步遠,背對著她繼續煎雞蛋和培根。
米斯緹已經不再像早先那樣對魔法大驚小怪了,畢竟魔法火焰煎出的雞蛋也沒有更好吃。她看到拉卡萊雅隨手熄了火焰,端著自己的那份早飯從墊腳的小凳子上走下來。
“今天沒課嗎?”芙羅拉問。
獵人臉上已經找不到一點曾被人雨夜追逐過的痕跡,金發懶散地披在肩上,好像隻是在尋常的日子裡留宿友人家中。
克萊門汀肢解一個太陽蛋,夾進麵包裡,嘴裡塞得滿滿的。她嘟囔了一下,衝芙羅拉搖搖頭。
獵人接著又轉向安靜吃飯的拉卡萊雅:“盧恩小姐,很抱歉突然來訪。找到船隻我們就會很快離開,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我不會質疑老師的決定。”她說完這句話後克萊門汀因為被麵包嗆住猛地咳嗽了兩聲。
拉卡萊雅看都不看芙羅拉一眼,似乎不像她說得那樣對老師“全無質疑”。畢竟克萊門汀擅自失蹤兩天後,又把流放犯帶到家裡,就算隻停留一兩天也不是小事,不情願是人之常情。
青色眼眸掃過芙羅拉和米斯緹,拉卡萊雅突然說:“我以為‘大名鼎鼎’的芙羅拉·懷特看起來會更凶煞一些。”
不知是不是米斯緹的錯覺,進城之後芙羅拉看起來確實更柔和了許多,尤其是在她過去的熟人麵前。和米斯緹同行了一個月的獵人笑起來要更尖銳。
不過,“大名鼎鼎”?
米斯緹挖了一勺土豆泥塞進嘴裡,上麵淋的肉汁簡直完美,隻是鬨脾氣的拉卡萊雅似乎對自己做的美食沒什麼興趣,用勺子戳著盤中的食物。
塔主和她的學生看起來並不比米斯緹強壯多少,另一邊芙羅拉露在外麵的半個小臂上卻隱隱能看見肌肉線條。有時候米斯緹會忘記芙羅拉也來自這座城市,明明周遭有大量的事物能提醒她,但米斯緹卻莫名覺得獵人與自己一樣無所適從。
芙羅拉上學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她也曾跟隨某個奇怪的巫師學習過嗎?
芙羅拉當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最先吃完了早飯,和克萊門汀打了個招呼以後就打算出門——穿著早上出現在米斯緹門前的衣服,沒帶武器。
路過米斯緹的時候,她拍了拍雇主的肩膀:“我很快回來。”
把無助的雇主留在陌生巫師的巢穴合適嗎?米斯緹用眼神詢問,但芙羅拉頭也不回。
米斯緹悄悄抬了下頭偷看小學徒,即便是休息日,拉卡萊雅也穿著整齊的灰藍色套裝,輕飄飄的裙子剛蓋住她的膝蓋,外麵套了一件寬大的長袍,袖扣和胸前同樣有飛鳥標誌。
米斯緹盯著她的皮鞋和裸露的小腿,不知不覺甚至忘了掩飾。
在米斯緹的認知中,女性裸露雙腿是最為嚴重的文化禁忌之一,顯然這種禁忌在七百年後不複存在了。米斯緹自己也已經穿了近一個月的褲裝,不可否認這樣更方便行動。
“把盤子給我就好了。”餐盤和杯勺刀叉飄了出去,克萊門汀拿著她口中稱作“報紙”的一大張油墨印刷的紙靠在水池旁,水龍頭自己打開,臟盤子在泡沫和水流中變得乾淨閃亮。
“您……看什麼都是很好奇的樣子。”拉卡萊雅回起居室撿起了那本書,“您想要茶嗎?”
米斯緹很少見到生人,畢竟自她出生之後城堡裡的下人就幾乎沒有變化過。那雙綠眼睛亮晶晶的,有一種介於孩子和少女之間的單純,米斯緹覺得自己好像正被一隻禮貌微笑的貓咪盯著看。
“老師說你是西境人,你來白港度假嗎?”
“來度假我就不會找芙羅拉當保鏢了。”
拉卡萊雅被逗笑了,她看了眼盯著報紙發呆還念念有詞的老師,挽住米斯緹的胳膊:“我帶你參觀一下這座塔吧,我們可以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