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將韓氏罵了個狗血淋頭,表麵卻不好發作,到底為著姚娟,得給她娘留幾分顏麵。
她勉強擠出個笑容道:“我倒聽說,弟妹此次是給三姑娘說了門親事?我大嫂孀居喜靜,平山院又偏僻,不如我叫娟兒來明照院吧。”
又轉頭對月仙道:“月兒,你叫人去平山院請三姑娘來,再告訴你大伯母一聲,今夜就讓娟兒宿在明照院,讓她放心。”
月仙早就受夠了這位遠房嬸母的聒噪,哪有人剛見麵就張羅著要說親的。她敷衍地福了福,也不看韓氏一眼,領著綠鶯紅鸞揚長而去。
一路上都氣呼呼地甩著袖子,銀鈴錚鳴,足見她怒火之盛。月仙清楚得很,在這些人眼裡,未出閣的姑娘都是待價而沽的貨品,就好比那精雕細刻的玉佩玉玦。她這一塊現在缺邊少角壞了品相,行市大不如前,談婚論嫁便隻能放低姿態屈就。
韓氏也確實存了這份算計,她假裝沒看出月仙母女的不快,繼續絮絮叨叨,“我是個直腸子,說話不中聽,嫂嫂千萬多擔待。五姑娘如今不同往日了,若是不早做打算,以後婚事上少不了要犯難。”
見嫂子端著茶盞不答話,韓氏倒更來勁了,“京城裡隻怕是難找如意郎君,若是嫁了高門去,被夫家看輕,那可如何是好。若是嫁了小門小戶,隻怕折了大學士府的臉麵。倒不如就從宗族親戚裡找合適的,決計不會委屈了五姑娘。”
張氏怒極反笑,心想倒要看看她能說出什麼花樣來,“弟妹如此說,莫非是覺得有哪家的兒郎同月兒合適?”
韓氏就等她問出這句話,當即喜笑顏開道:“實不相瞞,我那娘家的侄子,生得是一表人才,更可貴的是為人寬厚。去年已中了秀才,如今更是在家中閉關苦讀,說是下次秋闈定要考個舉人回來呢!”
不過是個秀才,也敢拿出來顯擺……瞧著韓氏得意洋洋的模樣,張氏著實覺得好笑,“不知弟妹的侄子年齡幾何?”
韓氏全然沒聽出當中的調侃,滿以為她被自己三言兩語說得動了心,當下便將娘家侄子的情況細細道來。
三姑娘姚娟還未進明照院正廳,就隱約聽得一個婦人熱絡的嗓音。起初她以為是自己的親娘與三嬸嬸相談甚歡,等她走到門口,方才聽清,原來自己這位不知天高地厚親娘,竟然妄想著要給五妹妹說親!
“我那侄兒如今十七歲也正是說親的年紀,過兩年若再中了舉人,隻怕嫂嫂到時想找都找不來呢!”
姚娟的臉紅得發燙,甚至都不敢抬頭看院子裡丫鬟婆子們的臉色。她隻得求救般地看向為自己帶路的連翹——這是三嬸嬸身邊幾個得力的大丫鬟之一。
蒼天在上,我娘說的話,與我姚娟無關啊!
張氏吩咐丫鬟們給姚娟上了茶,對於韓氏眼中的熱切,她全當沒看見,隻說要去看看碧雲居的客房是否妥當。
話畢,她又指了兩個二等丫鬟留在正廳伺候,便帶著連翹和當歸往後院去了。
碧雲居隻是個托辭,卻還是要做做樣子的。她吩咐當歸過去察看,回身低聲喚連翹,“月兒這藥還得再喝兩個月,你去庫房清點一下,若是不夠,儘早往芸州傳信叫我爹娘送來。”
看著連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儘頭,張素琴這才推開了佛堂的門。守在門口的三七福了個禮,照例捧了三支香遞給她,又低眉順眼地退到一旁。
張素琴將香點燃,插在佛像前,接著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虔誠地祈願一雙兒女早日恢複健康。
做完了這整整一套流程,她才走進內室,輕聲喚道:“媽媽,阿栩今日如何?”
付媽媽是她的奶娘,從芸州張家迢迢跟來,頗通針灸之術。她收了針,上前勸慰道:“琴娘莫急,眼下隻是暫時控製住毒性擴散。若想解毒,還得等老爺夫人查清楚是何種毒才好,否則萬一用藥不當,恐會傷了小公子。”
張氏在床邊坐下來,悵惘地看著睡夢中的小兒子。阿栩曾經是那麼機靈活潑,成日裡追在月仙和幾個兄長身後跑。才八歲的孩子,如今成日昏睡,好容易轉醒那麼一小會功夫,也隻能虛弱地躺在床榻上,緩緩地喘息著,有氣無力地看著她。
她心如刀割,偏過頭拭淚,瞥見旁邊矮幾上的白瓷瓶裡斜插著幾枝臘梅,“月仙來過?”
“回三夫人,這臘梅是五姑娘親自送來的。方才正逢小公子睡醒,姑娘陪著稍坐了一會才走的。”三七輕聲答道。
白瓷觸手生涼,她縮回指尖,往耳後按了按,喃喃道,“這瓶子該換換才是,夏秋宜用瓷瓶——”
“冬春宜用銅瓶,”薛放的目光越過《鬆溪文集》內頁的娟秀批注,停在垂袖聽差的內監臉上,“去內庫挑個小巧精致的,明日送到姚疏府上,就說孤向姚姑娘賠禮。”
那樣玲瓏的姑娘,銅瓶簪梅都得選個輕省的才夠襯她。
內監嗬腰退行至門口,又被薛放叫住,“你親自去,務必當麵交給姚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