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介意,坦然地迎著紅鸞綠鶯惋惜的目光,攤開手,“兩位好姑娘,本公子的新衣何在?”
這兩個月可把綠鶯和紅鸞累得夠嗆,買布料,學裁剪,量體型,製成衣,竟也叫她們趕出一件像模像樣的直裰。
月仙換上直裰,束好發,戴上自己用臘梅花枝削成的發簪,饒有興致地對著銅鏡端詳。
紅鸞都看得呆住了,“以前總說小公子生得好看,今日見姑娘做男子打扮,模樣竟比小公子還要俊俏幾分……”
月仙抻了抻前襟,整理出一個挺括的弧度,“那是自然,原本我同阿栩長得就相像!”
姚疏推開藏書閣的門,瞧見窗下少年躬身伏案筆走龍蛇,隻再多望一眼,就被驚得失了神。
阿栩如果沒有生病,一定是這般模樣……
照月仙的性子,今日此舉也絕非一時興起,這丫頭,什麼時候竟也學會了借一身裝扮來明誌……
聖人雲,有教無類,後又提出因材施教。也許自己也當真不該扼殺她的天資和才華,她分明是個讀書做學問的好材料!
他歎一口氣,縱然猜到個大概,還是謹慎地向她確認,“月兒這是?”
月仙毫不猶豫地跪下,“阿栩如今是受我連累、替我生病。那便也由我來替阿栩,走他原本該走的路。”
若論天資,幾個孩子裡無人能及月仙。姚疏自己也為此惋惜過無數次,為何老天將月仙生得如此聰慧,卻偏是女兒身。
垂頭端詳孫女的臉,月仙和阿栩著實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尤其月仙束了發,乍一看過去,可不活脫脫就是阿栩。
姚疏見她神情堅決,知道攔也沒用,“我若不允,隻怕令你抱憾餘生。既如此,不妨儘力一試,若能考過鄉試,這條路便由你走下去。”
至於欺君之罪……姚疏捫心自問,他為官近三十載,犯下的欺君之罪早已數不勝數,倒也不差這一樁。
更何況,是嘉寧帝決意用太孫妃之位設局,又以姚家為靶,想要蕩平皇太孫的前路,最終卻害苦了月仙和阿栩。便是為著這一條,這對祖孫也是最不能怪罪月仙欺君的人。
於私,今上祖孫愧對姚家在先。於公,他姚疏在大彰文人士子之中素有聲望,嘉寧帝和皇太孫,等閒動他不得。
但此事到底不宜張揚,月仙若以後真的入仕,知情人當然是越少越好,因此姚疏隻知會了姚嵐夫婦並自己夫人孫氏。
姚嵐有點遲疑,“阿岑還在淩州,等她回來可要告訴一聲?”
姚疏想了想,“先瞞著吧。她被皇上賜婚已是痛苦萬分,又何必再為月仙懸心。”
月仙同這位小姑姑並不很親近,因為姚岑是在淩州的外祖家長大的。
當年姚疏外放芸州,山高路遠,擔心幺女不堪長途跋涉,遂將姚岑送去淩州,由外祖孫家代為照拂。
姚岑十五歲回到京城,但動輒就往淩州外祖家跑,每年的正旦都在淩州過。也因此,月仙每年春天都能收到姚岑從淩州帶來的禮物,淩州的折扇和絹花,皆比京中製式精致不知多少倍。
今年也不例外,姚岑在淩州過了出嫁前最後一個正旦節,足足拖延到三月才不情不願地回京城備嫁。
於是乎,月仙最後一次作為姚家五姑娘出現在眾人麵前,便是嘉寧二十七年暮春,姚岑出嫁的那一天。
姚岑強顏歡笑,連帶著整個姚府的喜氣也是疏疏淡淡的,倒是平郡王府熱鬨非凡,世子薛敢昂首闊步,臉上的笑意就沒下去過。
月仙雖不明白其中緣由,卻看得出姚岑的不快,加之她也不愛湊熱鬨,等著小姑姑被世子接走了,便領了紅鸞綠鶯幾個一起拾掇箱籠。
和阿栩換身份須得掩人耳目,明照院雖說隻有正廳拿來供仆婦們回事,但終究人來人往,有被發現的隱患。她打點了些常用的物件,索性搬去藏書閣的空房間去住。
正趕上她的姨母張素元受外祖父母所托,攜弟子幾名從芸州而來,帶了上百種藥材要為阿栩解毒。家下一合計,乾脆幫張素元在城西置辦了宅院,把阿栩送過去醫治,對外隻說是月仙舊病複發。
阿栩被送走的前一日,月仙一早就抱著書卷去了小佛堂,在裡麵守了阿栩一整天。
隻為等阿栩醒來那短短的幾瞬,容她告知祖父的決定,再問上一句:“可怨我?”
阿栩氣若遊絲,“這不是姐姐的錯。”
他輕聲絮叨,“姐姐幫阿栩考個狀元郎,等我病好了,直接就當翰林官,豈不美哉?”
她破涕為笑,抽噎著又吸了兩下鼻子。阿栩明明是弟弟,哄起她來反倒像哥哥。
月仙伸出手,小指鄭重其事地勾上他的,“好,阿栩到醫館要聽素元姨母的話,乖乖地養病。我會好好念書,一定替你考到狀元。”
阿栩沒應聲,方才強打起精神來寬慰她,這會子實在撐不住,兩叢眼睫耷拉下來,已然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