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一掃這朝政的積弊。
嘉寧二十七年十一月初,嘉寧帝於明德宮內壽終正寢。
皇太孫薛放正式即位,尊生母太子妃楊氏為太後,太後黃氏為太皇太後。冊封太孫妃黃氏為貴妃,空置中宮,由太後並太皇太後主理後宮事宜,黃貴妃從旁協理。又於次年,定年號昭興,是為昭興帝。
太孫妃未能受封皇後一事引發軒然大波,宮中傳言,昭興帝不喜黃氏,故而隻封貴妃位份。
麵對太皇太後的興師問罪,薛放堅稱是遵從先帝遺訓,氣得太皇太後稱病不起,朝中眾臣也得以見識到這位新帝的厲害。
薛放鉚足了勁要整肅朝綱,祓除沉屙痼疾。隻是過於心急,他雖做了一年多皇太孫,卻還是於朝政要務略顯生疏。為此,內閣花了不少功夫來說服這位少年天子。
也為著這個緣故,姚疏常常在宮中留到傍晚時分,甚至同幾位大學士一道被昭興帝拉著秉燭夜談。十五歲的皇上興致正濃,五十多歲的內閣學士們卻暗自叫苦不迭,隻盼著能早早回家舒服地睡上一覺。
祖父無暇檢查她的功課,月仙索性日日都去玉壺書院向蘇擎風求教,初次應考縣試,她難免有些緊張。
大彰曆來都更加重視鄉試及會試中的作弊,考生入場作答前須得經過嚴格的脫衣搜檢。而對於鄉試之前的縣試、府試和院試,則隻是隔著衣物進行搜檢。
月仙倒並不擔心隔衣搜檢,張氏和付媽媽早就為自己準備好了應付隔衣搜檢的物什,到時用細繩在裡褲的對應位置係好固定,便不會叫人生疑。
更何況,她的父親姚嵐是吏部郎中,祖父姚疏是內閣大學士,姚家清高無人不曉。入場時端出一副高傲冷淡的樣子來,考場的搜子就算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真的去搜她的身。
果然不出她所料,哪怕是她在隊列裡等候搜檢的時候,周圍考生竊竊的議論聲也始終沒有停下過。
月仙難得地感到幾分困窘。自改裝以來,她除了去玉壺書院,甚少出府走動,便是有心想要在這裡與人淺談幾句,都不知道該向誰搭腔。
認識的人麼……其實真要算起來,那位連二公子,倒成了她唯一的相識。
那樣一個謙謙君子,端正得近乎古板,盯著玉蘭樹的模樣又委實有點呆得過頭了。她淺淺揚起唇角,不知道這位仁兄書念得如何了,今年會不會下場應試呢?
“姚公子?”
月仙想得入神,被排在前麵的考生喚了一聲,才發現輪到自己接受搜檢。她朝著那人感激地一瞥,再抬眼看向搜子時,又換回了平日裡冷淡疏離的神色。
該裝樣子的時候還是要裝一下的。
搜子自然也不敢造次,隻伸出手指在月仙的衣服表麵草草扒拉幾下裝個樣子,便示意她往試院的一處空曠場地去等候點名入場。
月仙前三題都答得頗為順暢,稍稍打個腹稿便可一氣嗬成。隻是到了最後一題,卻懸著筆愣了好半天功夫。
這道策問是要評價四位前朝名士的人品優劣。
四位名士都是名垂青史、萬世流芳之輩,月仙對他們的生平和品性自然熟稔。
敢於犯顏進諫,最終為萬民請命而死的骨鯁之臣;稚拙直率、高潔淡泊,最終歸隱山野的清廉臣子;才華橫溢、端正自持,卻隻能韜光養晦的肱股之臣;達權通變、聰明絕頂,最善於體察聖心的不世之臣。
她在腦海中迅速回憶了一遍,卻遲遲沒有動筆。不是因為這題目有多難,而是月仙越看越覺得,這四人的品格和境遇,和蘇擎風偶爾講給她的故事頗有相似之處。
蘇擎風閒來愛講舊事,總以“從前有一家四個兄弟”開頭。他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大多是些零碎的片段,好似信手拈來一般,甚至還會糾正月仙,“那個冒死勸諫的是小兒子,這家的老四,你又記錯了。”
倒像是,確有其人。
月仙盯著試卷上的題目,沒來由地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最後到底是把這四人都稱讚了一番,又違心地批評了那位隱居的臣子,認為此人不該置天下百姓於不顧,應當不遺餘力地輔佐君主,以儘臣子本分。
可她心裡想的卻是,若是當真到了君臣離心無法挽回的地步,君不知臣,臣不知君,倒也不如乾脆一點,抽身離開朝堂,興許還能落個善終。
就比如說……蘇擎風?!
月仙沒工夫深究,縣試一共五場,四月的府試亦有三場,時間緊迫,半點耽誤不得。她一門心思撲在溫書備考上,早將此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順順當當地考過了縣試、府試,接下來就等著明年八月考院試,若無意外,待到昭興五年秋,她便可以參加鄉試了。
她興衝衝地盤算著,沒想到祖父散朝歸來,卻帶回一個驚天霹靂般的消息:皇上執意加強科考入場的搜檢,今年春闈恩科時已然引發一場風波,好容易平息了事端,結果臨近年底反而波瀾再起。
今上生了副和煦溫文的麵相,內裡卻是個說一不二的執著性子,凡是這位祖宗認準的事情,絕對沒有半途而廢的可能。
也就是說,便是如今此事卷土重來,今上問策於眾位輔臣,也隻是想壓下士子們的反對呼聲,他絕無半分讓步的意思。
春闈搜檢鬨得沸沸揚揚時,月仙正忙著縣試,如今聽罷來龍去脈,見祖父一籌莫展,也跟著沉默下來。
這種情況下要想瞞過鄉試的搜檢,幾乎難如登天,她靜坐案前,袖中的黃玉手串轉起來沒個完。
紅鸞瞧著她都快魔怔了,正要上前去勸,隻聽月仙合起雙手輕輕一拍,“有了!”
皇上既要認真起來,何妨教他個更認真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