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真是恨她沒骨氣,知道姚栩在明德宮就上趕著來見,長大之後第一次見麵就低三下四地拉著姚栩問長問短。幸而戴春風回話說姚栩隻是被長公主嚇著了,有點手足無措。要是換了彆個輕狂的,叫他妹妹這麼捧著,尾巴都該翹到天上去了!
“朕知道你的心思,又怎麼會不為你打算?隻是這事到底急不得。”他手指撫著茶碗蓋子,說出來的話也一句句撫著靜安的心。
“姚疏忠心一片,卻一向不願同皇家結親。當年要他女兒嫁平郡王世子為正妃都老大的不情願,現下要他最得意的孫子尚長公主又談何容易。”
“再說姚栩現在初入翰林,朕打量著他的性子跟大學士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貿然賜婚隻怕難如你願。如今翰林院修史,正是緊著用人的時候,索性你倆也還小,且放他在翰林院裡曆練著。待實錄編纂完了,朕封賞史官們,自然少不了提一提姚栩的銜,到時候水到渠成,朕再為你們賜婚就是了。”
他妹妹嘴唇動了動還要再囑咐,薛放抬手叫她趕緊打住,“姚栩是朕的翰林編修,每日忙著修史都不夠用的。你與其動歪心思去史館纏著他,倒不如哄著母後多多請姚嵐的夫人進宮閒話。”
靜安一聽這話哪裡還能坐得住,她立時起身福了個禮就要去壽安宮尋母親楊太後。
薛放實在拿她沒辦法,這丫頭平日裡的穩重妥帖竟都是裝出來的表麵功夫,一到姚栩這照妖鏡跟前她立馬就現了原形。
楊太後對於女兒的心事自然清楚得很,若非當年在端慶宮出了那一樁案子,她定然早就要央著表姐去兌現那句“拿月兒換郡主娘娘”的戲言。
她不懂先帝的算計,但卻深知,最後的郡主伴讀選拔已然成為各方勢力明爭暗鬥的一場角逐。原是她們表姐妹之間親厚才常來常往的,連帶著孩子們自小也有些情分,可落在外人眼裡,姚家越是明麵上無意攀龍附鳳,就越像是勝券在握。
不說彆家了,單就黃氏一門接連出了兩位皇後娘娘,自然是氣焰囂張,一時風頭無兩。到了惠獻太子這裡,嘉寧帝也意識到黃家不能再出第三位皇後了,這才乾脆舍下京城的高門大戶,千裡迢迢從芸州選了自己。
等到嘉寧帝打著選郡主伴讀的幌子暗中物色太孫妃,黃家必然就更不可能會沉得住氣,其他幾家更是借此機會渾水摸魚。
楊太後把靜安長公主攬到自己懷裡,若是那天靜安沒有說出那句話,或許他們也不會下這麼狠的手……
嘉寧二十六年,也是現在這樣溫暖的三月裡。太皇太後當時還是太後,她難得攜眾位太妃駕臨端慶宮,明麵上是關心郡主伴讀的人選,實則借機來探探口風。
一群人釵環叮當,浩浩蕩蕩就進了端慶宮。
場麵原是很和氣的,唯一遊離在狀態外的是靜安郡主本人,這位從小就說一不二的天之驕女撅著嘴小聲抱怨:“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直接選阿栩的姐姐就很好。”見眾人不置一詞,乾脆順勢撲進太子妃懷裡撒嬌道:“母妃,我想要阿栩的姐姐做伴讀!叫她和阿栩一起來吧,我們三個一起讀書!”
太後慈愛地朝她招招手:“靜安,到太奶奶這裡來。”又微微偏了頭去問太子妃:“這個‘阿栩的姐姐’,是哪家的姑娘?”
太子妃陪笑道:“靜安說的是吏部郎中姚嵐的女兒,因著姚嵐夫人是孫媳的表姐,前些日子叫她帶著兩個孩子來端慶宮坐了坐,沒想到和靜安倒是投緣。”
靜安郡主搖著太後的手央求道:“太奶奶,您答應靜安吧!”
太後沉吟一下,拿起名冊翻找到姚嵐之女,攬過靜安郡主道:“太奶奶看過了,姚小姐是個好人選。但擢選有擢選的規則,不能為一己私心偏袒任何一方,靜安,你可明白?”
靜安郡主怏怏地認錯道:“是靜安失言。”她掙開太後的手,轉身跑回太子妃身邊:“母妃,如果阿栩的姐姐沒有選上,您能不能以後還叫她和阿栩來同我作伴?”
太子妃忐忑地抬眼望向太後,見她表情如常,眼裡也帶了點和煦的笑意:“母妃答應你。但是你以後可不能再吵著要姚小姐來當伴讀了,你是郡主,不能如此任性。”
另一邊,幾個會看眼色的太妃忙笑著打起圓場,不著痕跡地轉移開話題,又暗暗恭維起名冊裡的黃家小姐。太子妃隻覺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攥著靜安郡主衣袖的手緊了又緊。
然而她沒有想到,即使姚家無心送月兒入宮,他們也還是要斬草除根。
表姐張氏當日臉色慘白,指甲紮進掌心,強撐著拜在自己麵前,“娘娘,今日一彆隻怕再難相見,願娘娘保重自身。”
自己那時嚇得眼淚漣漣,顫抖著一雙手怎麼也扶不起表姐,終是雙膝一軟,跪在了她麵前,“姐姐,皇上會還姚家一個公道的!太醫院眾多聖手能人,兩個孩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後來呢,後來先帝把所有的罪狀都安到了趙氏那個賤婢的頭上,草草地了結了案子。
她再也沒有臉請表姐入宮了。
靜安伏在楊太後的膝頭,良久才等到一聲歎息:“難啊,阿栩如今是大好了,可月兒還病著。先帝虧欠姚家太多,不知你哥哥能否還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