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保和殿。
殿外,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垂首低眉,噤若寒蟬。
二皇子八皇子本是來向父皇請安,順道檢查功課,進殿見了這般情形卻是一愣。
偌大的屋子裡頭隱隱有罵聲傳來,八皇子林璫本是好熱鬨的性子,拉住一個麵色慘白的小太監,笑眯眯低聲問:“父皇呢?裡麵出了什麼事?”
小太監白著臉搖搖頭,福身愈走,見林璫言笑晏晏,咬牙一跺腳,小聲道:“七殿下這下闖大禍了!”
國子監的事,林璫在大內還不知情。隻是回想他七哥近來為應付結業試,蛐蛐也不鬥了,鳥也不捉了,整日趴在案上書卷前長籲短歎,竟沒有什麼值得父皇憤怒如斯的理由。
心底便愈發疑惑:七哥究竟犯了什麼天規天條,才讓向來待他縱容溫和的父皇氣成這副模樣?
一道同行的二皇子林瑱年長些,聽著殿內不甚真切的哄砸聲,麵色憂慮,拉著小太監連聲問:“公公可知這次是因著什麼事?”
小太監哭喪著一張臉,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苦瓜似的道:“現下陛下生大氣啦,七殿下這回少不得蛻一層皮——”
林瑱臉色頓時更加難看起來,又氣又急:“真是胡鬨……太後可知道了?”
小太監道:“七殿下來前兒就已自個偷偷著人去慈寧宮去請,可太後聽說了原委,直氣得稱病不肯見人,現下太醫署的太醫倒是來了。”
碰上這麼件事,兩兄弟進也不是走也不是,杵在殿中央聽著裡頭一聲高一聲低的爭吵分辯。林璫拉拉二哥的袖口,眼睛轉了轉,眼角掃到一個麵生的小侍從。
看著衣著打扮,倒像是安國公嚴家的下人。
——嚴復微竟也在。
“朕像你這般年紀時候,不說考學第一,也向來名列前茅,回回得溫先生讚許嘉獎,課業從不叫父皇操心。如今你倒好,功課功課吊車尾,還日日學人家遛鳥逃學,現在居然還敢當著朕的麵在考場違紀鬨騰,連累人家嚴小子和你一道延畢——看朕今天不替列祖列宗收拾了你!”
而後便是咣當一聲巨響,清和帝向來愛留在手邊把玩的一柄玉如意,被他怒氣衝衝地兜擲在地,落地刹那四分五裂,成了幾塊不值錢的碎屑。
清和帝當真被氣得不輕,此刻又抄手拎了根撣灰的半截棍柄,指著俯身跪地的林瑄,臉色鐵青地罵:“你可真是出息了!當著多少公卿子侄丟朕的臉!朕送你讀了這些年的聖賢書,竟都讀到狗肚子裡了!”
林瑄跪在地上跨著張臉,他方才躲閃不及,左臂挨了一下,到現在還火辣辣地疼,不高興地低聲道:“又不是什麼大事……何況兒臣也算是事出有因,連小嚴都沒說什麼,您又何苦生氣。”
清和帝正氣上心頭,手上還猶自發顫,沒聽清他說話:“你說什麼?”
一直恭立在旁的嚴復微便好心替他重複了遍:“殿下說,此番事出有因,並非大事,還望陛下不要苛責。”
說起這事,林瑄比嚴復微本人還要委屈,聞言抽空瞪了眼火上澆油的小嚴,忍痛暗罵了句惡毒之人蓄意報複,一麵抻長了脖頸遙遙盼著太後駕鑾快些駕到。
——太後向來疼他,大抵舍不得看他因為這麼件小事被父皇打死罷。
此時保和殿內正是滿地狼藉,清和帝氣昏了頭,發泄也似踹倒幾隻禦前纏紋花瓶,頃刻間擺了二十餘年的瓷瓶變作瓷瓦碎片散落一地,林瑄趁著他喘歇之間,悄悄躲得離瓷片遠了些。
“不是大事?那你倒說說,你這個年紀,還有什麼是大事?”清和帝怒極反笑,朝著林瑄腦袋擲去半截浮塵柄,卻被他眼疾手快躲開了去,重新俯身跪地高聲道:“父皇謹請息怒!兒臣的確有不得不為的緣由!”
那柄浮塵重重敲落在地麵,咣當一聲響,在偌大殿內連連震出數聲回響。
清和帝打得累了,索性坐回禦座,沒好氣地哼了聲:“說來聽聽,到底有什麼是你‘不可不為’的理由?”
林瑄稍鬆口氣,再次深深拜下身去。他方重生不久,上輩子嚴復微給他那杯鳩酒帶來的灼烈痛楚還未全消退,這毒酒藥性凶猛,到現在五臟六腑還難受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