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這些科普基建的書籍大致都是如此,遠不如話本小說生動有趣,落在紙麵上如同字字被下蒙汗散。偏生陽光又透過窗欞撒在他身上,昨個半夜不曾睡好的困頓懶蟲全被勾了出來。
林瑄腰坐得快酸了,索性將書向前一推,腦袋枕在胳膊上先睡了一覺。
這一覺睡得並不很舒適。
眼睛一闔,嚴復微在他身側翻書的聲音便被無限放大,聲音倒並不是很大,隻是很能激發林瑄的擔憂來。
他在睡覺的時候,小嚴在卷。
他被迫開卷的時候,小嚴還在卷。
上輩子小嚴是一直在卷的,於是最後從國子監畢業,授翰林編修,再入內閣,授武英殿大學士,最後卷到了皇帝寶座。
那麼進行等條件推理可得,這輩子小嚴再這樣卷下去,還是會卷成皇帝。
想到這裡,林瑄仿佛被人倒了桶寒冷刺骨的冷水,霎時間一切瞌睡蟲全部退散,猛然睜開了雙眼。
窗外陽光正好,小嚴正靜靜地垂眸覽閱文章。
麵前那本《庚子雜書》早已過了講石油的頁麵,正在講漳州烏腳溪,林瑄看不大懂,便湊過身去,小嚴身上的皂香沁人,他靠近些,忽然伸手遮住了嚴復微書上的字。
嚴復微抬眼,側頭與他四目相對。
林瑄順勢越過他的臂彎,從他懷裡搶來書,道:“小嚴,你既看了這麼久,那我便來考考你:眼下有一物,非金非土非木,卻能一夜鋪就大道,一夜建胚房,請問是何物?”
嚴復微眯了眯眼,定定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如此便是答不上來了。
林瑄哈哈一笑,道:“小嚴,看來你讀的書還不夠多,不懂得拓展思路。此物好猜得很,乃是孫猴子身上拔下的猴毛——拔下一根,不僅能夠建胚房,還能又變作一個我,來日替我刻苦上學,我隻管胡天海地,好不痛快。”
林瑄笑得明媚,尤其臉頰邊揚起的梨渦更顯少年氣,嚴復微被他這麼一誆騙,心中本些許生氣,卻在與他目光交錯時熄了火,不禁也莞爾一笑,難得開起了玩笑:“若真能如此,隻怕陛下更要偏頭痛了。”
那雙眼實在生得漂亮,相視時如有萬千春光乍泄,多情柔軟,明媚耀眼,隻是一眼便不禁淪陷其中。連帶著心情也不由好上許多。
林瑄忽而嚴肅道:“小嚴,妄議皇帝,你罪名可不小啊——不過你還是說實話罷,我看不隻是父皇,你大抵也要煩死我了。”
嚴復微輕輕笑了笑,目光自他緊摟在懷中的書冊上劃過,誠實道:“殿下明斷,在下可不敢妄言。”
這家夥委實狡猾得厲害,林瑄撇一撇嘴,趴在桌上側頭眯眼看他。
他將腦袋枕在衣袖之間,藏書樓安靜,二尺近的呼吸聲在翻書沙沙聲映襯下入耳分外柔和,於是好似又聞到了小嚴身上那股熟悉清鬱的皂香氣,清冽好聞得厲害。
上輩子也並非沒親近過,隻是親近後的一樁樁一件件事件,總是叫他忍不住想起最後京畿城破,百姓生靈塗炭之時。
兩輩子加起來四十餘年,許多事都業已忘記了。
直至此時,林瑄恍然想起他竟還不知道小嚴的生辰。隻知小嚴似乎與他同年所生,其餘月份天數一概不知。
於是好奇湊近:“小嚴,跟我說說,你是幾時生的?”
嚴復微一怔,大抵不清楚他怎麼忽然想到要問這個問題,想了想,道:“正月裡。”
林瑄啊了一聲,一臉不可置信,道:“真是正月?你有沒有誆我?”
嚴復微道:“大約沒有。”
這話聽著總是頗有遲疑,林瑄再次確認:“果真沒有?”
嚴復微輕輕搖頭,“大約是正月裡罷。叔伯走得早,小時候問過,隻是老人家年紀大了也記不清晰,隻知道是正月,卻沒法再精確些了。”
他這樣說著,分明是很難過的事,眼角眉梢裡卻並沒有半分傷心模樣,淡漠如舊,隻是唇邊的笑意稍稍淡了些許。
林瑄於是心生愧疚。
然而嚴復微並沒有什麼多餘的反應,喉嚨裡頓一頓,就著唇邊薄薄的笑意接著道:“殿下與我同年所生……大約是冬月廿五?”
林瑄:“。”
啊,被發現年歲比他小了。冬月所生,四舍五入便是小了一整歲,可惡可惡。
想起自己自上輩子便喜歡“小嚴小嚴”地叫著,林瑄心虛地摸了摸鼻尖,又問:“你怎麼知道?”
嚴復微不答,將他偷懶前翻開的那本《庚子雜書》拿至眼前,翻至漳州烏腳溪一頁,重又垂眸看起書來,
片刻後指尖又翻了一頁,涼涼道:“那日國子監結業考,殿下汙了在下的試卷,紛亂中無意瞥見殿下試卷上的名姓生辰籍貫,不慎得知。”
林瑄:“。”
好啊,果然還是那個愛翻酸賬的小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