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或許彆人不認識,但林瑄不僅認得,且十分熟悉。
那人身形修長,容貌俊逸,身著一身寬大儒服,頗有芝蘭玉樹之風,張揚卻不失謙遜,在一眾監生之中更顯俊秀。
林瑄作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幾眼。
這位是上一屆文史院的第一弟子相景渙。
上輩子祭酒黃海清的愛徒,清河年間的榜眼,與嚴復微一同進入內閣,共事十餘年,最後因政見不合憤而辭官。
相景渙一來,立即有不少監生好奇地看了過來,都想親眼瞧瞧這位文史院出名的學神師兄。
被圍觀的相師兄本人與二人作揖相迎,手中折扇搖了搖,麵色如沐春風:“聽聞陛下對禮部重修《重熹大典》十分重視,屆時定然要從中眾多弟子中挑選拔尖的人才,嚴師弟不報名試試嗎?”
嚴復微頷首:“不報名。隻是湊巧路過而已,且我是溫老先生的學生,課業繁忙,並沒有這個時間。”
相景渙手中的折扇一頓,不禁麵露可惜:“可惜可惜!原本還想與嚴師弟同台做文章比試一番,不想竟沒這個機會了。”
兩屆首屈一指的才子一經照麵,立馬引來無數關注,跟在相景渙身旁的個頭略短的青年也是一身儒服,抬著脖子搖扇走來,聽了相景渙這話笑嗬嗬道:“嚴師弟這是搬出太傅搪塞我們呢,誰不知道這一屆國子監就是四個院加起來,嚴師弟文章也當屬第一?雖說禮部這次選拔以文史院的監生優先,但以嚴師弟的學問,也未必就能被占得這些便宜吧?”
此話一出,不少看熱鬨的人臉色都變了一變,紛紛去看嚴復微的神情。
卻見他麵色冷硬不變,隻眉眼間流露出一點疑惑,看著他莫名其妙開口:“……不知師兄尊姓大名?”
那人一怔,抬了抬下巴道:“在下程卓,文史院的監生,與相師兄同門。”
嚴復微掃了眼周圍看熱鬨的人,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程卓雖名聲不如相景渙的大,在文史院也算是個有名氣的,何曾被如此當眾問過名姓?此刻在一眾同硯師弟麵前丟了麵子,登時麵露不虞,揮手收了折扇,在嚴復微麵前負手而立,準備教教這個小師弟何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卻不待程卓再開口,嚴復微便再次作揖道:“抱歉,程師兄,我沒有興趣與你比試文章,恕不奉陪。”
他神色冷肅端方,一開口卻毫不客氣,整個人大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架勢,氣得程卓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正欲抬腳上前,卻被相景渙暗裡一隻手按了下去,輕輕搖了搖頭。
嚴復微看他一眼,麵無波瀾:“師兄若無其他事,在下還要回工部院一趟,二位師兄,先告辭了。”
圍觀眾人神色各異,嚴復微卻並不理會他們,說罷回身便走。先前相景渙初來時為了親眼拜一拜活的學神,文史院的幌子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監生,此刻嚴復微身如淬冰,分明是三伏天,寒氣卻如有實質,令人不由主動退讓些許,為他讓出一條路來。
這位大庸國子監的優等生,當著所有人的麵,放了相景渙的鴿子。
*
午後的餘熱未褪,二人抄了條林蔭小道往回走。
這條羊腸小道極窄,嚴復微走在前,撥開橫斜而來的花枝柳葉,靜靜地聽身後林瑄說話。
林瑄向來就是個愛說話的,自他幼時趣事講到城東郊外神出鬼沒的白狐狸再到各院導師有的沒的八卦,兩人走了一路,聽他說到禮部,嚴復微擦過枝乾的指尖忽然一頓,道:“你還要接杜大人的項目?”
林瑄理所當然道:“當然,隻要小爺我想要,還沒有得不到的。”
這是真話,幼時林瑄要吃烤乳鴿,宮裡膳房沒有食材,他便和二哥偷偷去捉了寵妃陳貴妃養的進貢鴿子,拿回來燙毛去骨,燒烤分食,氣得陳貴妃跑到清和帝麵前告他的黑狀。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嚴復微便不再說話。
然而經他這麼一提,林瑄卻忽然想到了方才那位臉色發青的程師兄,快走兩步從後攬住了他的肩,道:“小嚴,下午相師兄喊你寒暄,你說話雖客氣,但我猜你大抵也不認識他是誰吧?”
嚴復微輕輕側頭瞅他,林瑄笑了聲,了然道:“果真被我猜中了。說來那位師兄也是文史院的佼佼者,文才頗不錯,可惜脾氣跟你不大對付,日後你和他還是少打交道的好。”
隱約記得上輩子他死以後,嚴復微三天兩頭就跑去相景渙退休居所尋人晦氣,抄家流放沒收田產,可想二人嫌隙至深。為避免嚴復微走上老路,還是預先提醒提醒為好。
不想嚴復微卻聽進去了旁的東西,目光在搭在自己肩頭的白皙手指上一頓,幽幽問他:“殿下和那兩位師兄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