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藏書閣。
此時正是閉館時分,嚴復微合上了書,從書案旁起身。
先前林瑄給他的紅隼已經遠遠飛回,隻留下一枚龍飛鳳舞的字條。再片刻,罪魁禍首終於姍姍來遲,三步並作兩步躍上書閣二層。他身上仍然穿著早起時的外衫,臉上因劇烈的運動泛著一抹薄紅,正扶著書案喘息休息。
嚴復微低頭瞅他。
這人跑得委實太過著急,連衣衫上蹭了幾枚柳葉都渾然不覺,隻鼻尖處浮起幾滴薄汗,被他用帕子胡亂抹去。
眼下正是酷暑難耐,一路上的熱氣如同火燒的蒸籠,林瑄休息片刻終於緩過一點,於是抬手掀開點領口透風,在他手下,微敞開的布料下隱約露出一點白皙鎖骨和修長的脖頸,帶著少年人的張揚和漂亮。
嚴復微的目光落到此處時微微一頓,旋即輕輕瞥向彆處。
未等林瑄緩過氣,武舉人的腳步聲便接踵而至。
不知下午是碰上了什麼好事,武舉人一向嚴肅冷峻的黑紫麵皮上竟浮起幾分笑容,整個人看起來心情大好,見林瑄二人老老實實在此等候發落,竟一句也沒數落挖苦,大發慈悲,擺手叫他們先去吃過晚飯再來收拾,隻要趕在兩個時辰後他來驗收合格即可。
今日灑掃的任務並不多,隻需要將書架收拾齊整,再將地麵灑掃一遍便萬事大吉——這一層桌椅是不需要每天擦拭的,通常會每七天才會派人灑掃一次。
有如此好事,林瑄自然趕緊應承下來,免得給他倒帶變卦的機會。
好在武舉人並不介意,又叮囑了兩句要看清書號切忌胡亂擺放,強調他亥時過來驗收,便不再理會他們二人,匆匆下樓離去。
武舉人一走,偌大的藏書閣二層便隻剩下了林瑄和嚴復微。
天色漸暗,嚴復微在林瑄趕來前便燃起了一排蠟燭,此刻燭火被武舉人帶起的風一吹,映在牆麵的影子便隨之搖晃。
林瑄撐著手臂,從窗口偷偷向外望去。藏書閣位置偏,平時除了來讀書學習的監生沒人願意繞遠經過這裡,等了一會,見那健碩高挑的身影終於消失在視野中,林瑄忽然笑起來,回身拉了拉嚴復微的袖口,道:“終於走了。小嚴,你這一下午多少學累了吧?走走走,今日我做東,跟我去吃點外頭的好東西。”
嚴復微被他扯得一晃,腳底往前邁了一步才稍稍穩住身子,再抬頭,兩人交織的身影映在牆麵,倒像抱成了一團。
林瑄恍然未覺,拉著人便要往下走,沒走兩步便聽嚴復微在身後無奈道:“我們走了,藏書閣怎麼辦?”
雖說給了兩個時辰的時間,但以這位七皇子的性子,恐怕光是來回用飯就要一個時辰,剩下的時間根本不夠他們在驗收前乾完的。
林瑄對此不以為然,隻信口胡說:“放心吧,小嚴,我方才用孫猴子變出的田螺姑娘幫我們灑掃,這會多半都已經結束了……走了走了,等到時驗收再回來就是——回頭我還要送你一樣東西呢。”
嚴復微欲言又止。
他本以為林瑄說的去外麵吃吃,便是上街尋個館子搓一頓,不想卻被林瑄一路拉回了宿舍,內裡的八仙桌上早已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食材,方進了院子便已嗅到鯉魚香氣,主桌上熱菜冷菜形形色色,便是連林瑄乍一見也不由讚歎了一聲。
嚴復微遠遠看了桌子一眼,若有所思道:“殿下,這也是田螺姑娘做的?”
林瑄正色:“自然不是,田螺姑娘忙著掃地,這些都是我叫人去酒樓裡自提的外餐。”
料想若是遠在藏書閣替人掃地的顧子煜聽到林瑄這樣喊他,隻怕要氣得當場撂掃帚走人,然而臨走前又大約會猶豫一番,然後本著多年來養成的暗衛職業素養,先掃完了地再摔袖而去。
小顧做事效率果真高,林瑄暗暗滿意,真不枉他暗衛首領的名號。
二人於是落座吃飯。
嚴復微眼前擺著幾道清蒸桂魚、白切雞並蝦仁,淋著幾勺秘製碗汁,光是看著就頗叫人食指大動。
林瑄喜食辣,卻吃不得太辣的東西,林璫每每和他吃飯,總要嘲笑他“受不得辣還越要硬逞能”,又菜又愛玩,偏偏嚴復微又是個口味極其清淡的人,往往一碗白粥和幾味清湯素菜便是一餐,從不碰辣椒一類的東西。
這一桌子的菜肴雖多,但大多口味清淡素雅,林瑄說要請嚴復微吃飯,不想不僅花了大價錢,連菜肴偏好都是先緊著嚴復微來,連嚴復微自己都頗感意外。
林瑄今晚統共也沒吃幾口,草草混個半飽便撂了筷子。
手邊無事可做,林瑄便坐在桌旁看嚴復微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