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杜盛輝聽見他問:“杜侍郎,曆來工部修建堤壩,可用的什麼材質?”
這問題不鹹不淡,工部日常所用左不過是泥石一類常用材質,杜盛輝並不覺有所不妥,更不知林瑄這麼問所謂何意。正要開口回答,卻聽院外忽然由遠及近傳來一陣腳步聲與車轍傾軋聲。
不一會兒,便見十幾個小太監抬著家夥進門,前後兩人肩上一條扁擔,扁擔下麵拎著隻桶,桶上以粗布蓋著,看不清裡頭在做何裝神弄鬼之勢。
待到行至中庭,小太監們紛紛將蓋著布的桶卸下。這桶裡也不知裝了些什麼,搬運時一個個被累得哼哼哧哧漲紅了臉,木桶挑在肩上連站也站不穩,匆忙之間木桶邊和清脆的石板磕磕碰碰許多下,動靜鬨得裡頭清和帝都遣人出來看——清和帝大老遠便聽見這一處的嘰嘰喳喳,吵得如同書上知了,擰眉叫人去看看這七皇子又在鬨什麼幺蛾子。
所有人的注意立時轉落在魚貫而入的小太監們身上,偏這時立侍帝側的老伴伴推門而出,抖了抖懷中浮塵,在三尺台階上開嗓子道:“七殿下,諸位大人,不知方才諸位所言究竟是什麼請教?陛下也正好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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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書房內,幾位朝廷重臣在門前站了一排。天氣即將入秋,然而熱氣不減,屋內盛放用以消暑的冰塊換過兩輪,正騰騰地冒著白氣。
這群人大約都已年過知命,多走一步身子骨便大有散架嫌疑,此番陪著皇帝彙報工作進展,又被這不學無術的小兔崽子拉來問什麼建材不妥之處,裡裡外外折騰了一下午,這會兒個個神色倦怠,卻又礙於清和帝的麵子不能發作。
然而這其中卻要屬嚴惟慵和楊尚書模樣還算清朗,隻是麵容略顯蒼白,一言不發看著七皇子在他老爹麵前胡鬨。
“楊尚書,請教戶部每年撥款治水需得多少例費?”話說至一半,林瑄忽然問這位戶部尚書。
楊尚書頷首思索片刻,道:“去歲黃河淮河一帶,統共調撥五百萬兩白銀。”
“哦,”林瑄點點頭,回身看向清和帝:“那麼這樣看來,一年裡光是用來修築、維護、保養堤壩的費用便占了國庫年支出的十之二三,委實是筆大開銷。”
聽到這杜盛輝忍不住道:“這錢多是多,可樣樣都花在了刀刃上。曆朝曆代花在水利功夫上的銀子隻多不少,隻因黃河段水文複雜,治理困難,耗資大也是無可奈何。”
清和帝聽了,忽然低笑一聲,幽幽靠在椅上,饒有興致對林瑄道:“早在朕還在東宮時,杜侍郎便坐鎮治理水患,是朕肱股之臣。你在國子監跟著溫先生也學了一段時日,可到底是紙上談兵——不過朕也知道你自幼鬼點子多,說來聽聽,這是又想了什麼歪門邪道?”
清和帝對這位皇後幼子極為縱容寵愛,平日裡便可見一斑,此番話裡雖帶了點責備之意,卻並不見他如何生氣,反而言笑晏晏,問話中多有期待。
林瑄眨眨眼,垂著腦袋為他父皇研墨,語氣裡竟還有些不樂意:“兒臣又不是拿閒話來哄您和諸位大人玩的,怎的就成了什麼歪門邪道?我看還是皇祖母說的對,您就是看我不順眼,逮到機會要磋磨磋磨我罷了。”
清和帝哼笑一聲:“那麼朕今晚便去你皇祖母那問問,看看朕以前究竟是如何磋磨你的。”
清和帝從麵前筆架上執起一筆,蘸了蘸林瑄研出來的墨,上等徽墨渲染在絹紙上泛起微弱的墨香,仿佛一段墨石流水。
入目是清和帝淩利鋒銳的題字,數筆後他將筆杆重新放回架上,露出點笑意來:“你這墨汁研得不錯,看來這些時日跟在溫先生身邊確有長進。說吧,你將此事故意鬨到朕麵前,不就是為了杜侍郎手裡那個招標名額?”
俗話知子莫若父,林瑄嘿然一笑,連連道“父皇明斷”。餘光卻瞥見杜盛輝霎時間黑下去的臉,想也不用想,對方大抵正在心裡暗罵自己不僅是個紈絝子,還十分地無理取鬨,為了一己玩樂公然在他麵前走後門占指標——
不過走後門又如何,有門路可走為何不走。
於是就在杜盛輝猛然瞪大雙眼,想要義正言辭地張嘴拒絕時,林瑄收斂了先前的插科打諢,輕輕道:“父皇,兒臣此番想向杜侍郎討個京畿園林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