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熱氣氤氳中,她輕斂著睫毛,垂著眼睛,裝作在認真又嚴謹地在用意念測量這杯熱茶的確切溫度,並借此用騰騰升起的白色霧氣來掩蓋自己睫毛的那一點濕潤。
“榮總。”
沒辦法對他那句突如其來的關心裝作不理不睬,她倉惶地回複了一聲,但除此之外,她究竟還要再說些什麼,她的大腦卻是一片空白。
能夠自如坦然地麵對這種情形的人究竟會作如何反應?她應該按照他的要求坐過去,從容自若地接受他的好意,並借此機會再重新談起兩家的合作嗎?
但她做不到。
此刻似乎也錯過了這樣做的最佳時機。
一聲刺耳尖銳的摩擦聲,沉穩的,慢慢拉近的腳步聲,她在這樣紛雜的聲音中陡然生出一絲氣惱。
他若無其事地說出這樣曖昧不明的話之後,擾得她心亂紛雜,他本人卻絲毫不受一點影響。
一道陰影隨之覆了上來,她沒辦法坐之不理,隻得仰起頭。
他的手裡仍舊拿著那管燙傷軟膏,漆黑眼眸如同一片幽深的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他微垂著眼,表情淡淡的樣子,仿佛這令她煩擾的一句話,對於他來說僅僅是一句話而已,並不會生出彆的什麼意思來。
她燒到沸騰的心忽地就冷卻了下來。
更高地昂起頭,如同在拗著一股勁,和他在比一場看不見的比賽一般,她下定決心,絕不讓他看出自己曾因為他,有過一秒鐘的心神不寧。
“榮總。”
這是比剛才的那次更穩了的聲線。
“程小姐。”
他仍舊是專注地凝視著她。
她甚至都能夠清楚地看到,他的瞳孔裡映出的她的身影。
無言對視中,她還在心中預想著,如果他一定堅持要給她抹藥,她該如何堅決又不失禮貌地拒絕。
剛想開口,麵前站著的榮問邯卻先她一步,修長手指抓著那管燙傷軟膏,遞到了她麵前。
“程小姐。”他漫不經心地笑著,“用藥說明我剛才已經替你看過了,一日抹三次,大概一周會起效果。”
“那麼……“他黑色的眼珠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眼尾處漾起一絲揶揄笑意,“需要我每日監督程小姐抹藥嗎?”
她接過藥膏,回複了一句“謝謝”,並裝作對他後麵那句話沒有聽見的樣子。
因為並不是飯點,上菜的速度要比平常快一些,服務生很快就將所有菜都上齊了,各種菜色擺了滿滿一桌子。
他們之間隔著大半個桌子的距離,在看到他拿起筷子後,她也拿起湯勺,盛了一碗湯。
食不言,這是她們家在餐桌上向來奉行的進餐禮儀,她正低著頭,慢慢地喝著碗裡的蝦仁冬瓜雞蛋湯時,卻聽見他在旁邊開口問道:
“程小姐難道不想借此機會談談廷明與恒裕兩家的合作嗎?”
她將湯匙輕輕放到一旁的碟子上,並抬起頭,平靜直視著對麵的榮問邯,“我以為在您將合同書塞進碎紙機的那個時候,您就已經明確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了。”
聞言,他揚起眉毛,語氣中帶了點興味,問道,“敢問程小姐,對於兩家的合作,您覺得我是一個什麼態度?”
其實她也不是十分清楚。
在他當著她的麵,將合同書塞進碎紙機之前,她一直認為對於兩家的這項合作,他應該是抱著支持且樂意促成的積極態度的。
畢竟,就像他說的,在她的身上,有他想要的某種東西。
但她也從未見到過這樣一種人,在明確表達了自己的目的後,竟然還能毫不猶豫地撕毀協議。
而這僅僅是因為她在簽訂合同時猶豫了那麼幾秒鐘。
這不禁讓她開始懷疑他所說的話的真實性。
“是在即將簽訂合同時,能毫不猶豫地將合同書塞進碎紙機碎掉的態度。”
她這樣回複他。
“那我可以理解為,在認為我的意向是拒絕合作後,程小姐仍舊願意陪我吃這頓飯嗎?”
他的眼神深邃且幽深,專注凝視著她的時候,仿佛一潭深不可測的碧水。而他姿態閒適地向後靠著椅背坐著,手指在餐桌上輕輕敲著。
這是一個局勢已經完全由他掌握的,萬分遊刃有餘的姿勢。
她卻偏偏不想如他所願。
“如果程總一定要把這頓飯理解成我願意陪您吃的,也未嘗不可。”
他微微偏了偏頭,眼神當中頓時流露出十分濃厚的興趣,並當即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那麼請問程小姐有什麼不一樣的見解嗎?”
“工作了一上午 ,您餓了,我也餓了,現在隻不過是兩個同樣餓的人恰巧碰到一起,又恰巧選擇了同一家飯店的同一張桌子而已。與其說成是我陪您吃午飯,不如當成是我陪您,您也陪我。換句話說,我們兩個人不過是恰巧在同一時間拚了同一張桌子而已。”
“不是您,也會是其他人 ,沒什麼特彆的,在我看來,這頓午飯並沒有因同桌人的身份而賦予其他特殊的含義。”
她鎮定自若地直視著他,語氣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