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嚴格按照目前她與榮問邯的交情,他的心情好壞,以及家裡是否有人照顧,和她沒有絲毫關係。
商業夥伴而已,況且合同剛剛簽完,不存在任何還需要討好他的情況。
但巧的是,鄭秘書也並沒有說讓她看在榮問邯的麵子上。
鄭秘書恰恰是拋開了榮問邯,以個人的立場,來請求她幫自己一個忙。
於公於私,於情於理,她都很難拒絕鄭秘書。
但深夜照顧一個醉酒的成年男性,這聽起來並不是十分恰當。
“並不是讓您照顧榮總一整夜。”
為了打消她的顧慮,鄭秘書繼續說道,“就是麻煩您送榮總回家,再給他喝點解酒湯就行。”
“明天早上有個會,我怕榮總頭疼參加不了。”
“我那邊忙完就過來接您,您看這樣行嗎?”
這聽起來似乎很合理。
她一邊扶著馬上就要滑落到地上的榮問邯,一邊隔著兩側都亮著路燈的石子路,皺著眉,看著鄭秘書。
片刻,她輕輕點了點頭,“可以。”
鄭秘書很快就坐回車裡,在巨大的轟鳴聲中,汽車迅速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黑色籠罩的巨大夜幕下,鋪著鵝卵石的蜿蜒小路上,此時此刻,就隻剩下他們兩人了。
榮問邯住在城郊海邊的一棟彆墅裡,鄭秘書剛才停車的地方位於一片樹林下。
而她需要穿過這片樹林,走到院門前,找到鑰匙,打開門,才能完成送他回家的任務。
但她在第一步就遭遇到了挫折。
平時傲慢到不可一世的榮問邯在酒精的作用下化身正處於青春期,對世間萬物都保持旺盛好奇心的少年——此刻他對遠處深藍色大海的興趣遠勝於回家歇息。
趁著她低頭在包裡找手機的功夫,他順著沙灘一路向下,等到她發現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海水足夠沒過小腿肚的區域。
看清他還要往更深處走的動作時,她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說不清是驚惶更多還是懼怕更多,但她想大聲喊他回來時,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發出聲音。
喉嚨像是有雙手被緊緊扼住,就連簡單的一個音節她也發不出來,呼吸艱難到仿佛是她這片區域的空氣被抽走了,腿軟得她簡直沒辦法站立住。
而旁邊沒有可以支撐的物體,最近的一棵樹離她也有十步開外。
哐啷一聲,手機從她手裡直接滑落到地上。
手機的一個角重重磕在地上,緊接著屏幕朝下,砸在堅硬的鵝卵石上。
她下意識彎腰去撿,但腿腳實在無力,直接跌坐在小路上。
她低著頭,手指顫抖著去夠屏幕已經碎成蜘蛛網的手機,因為整隻手已經變得冰冷麻木,手抓著手機拿了很久,大腦神經才重新連接成功。
忽然,一滴水落在她手背上。
起初她以為是下雨了,後來過了很久才遲鈍地發現,原來是她自己哭了。
淚水仿佛已經積了很久,在此刻才如同潮水般洶湧奔瀉。
她漠然地伸手去抹,摸了一手濕漉漉的淚水。
包裡有一包紙巾,但她此刻情緒突然崩潰,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占了上風,她連拿紙巾都覺得徒然,隻在淚水淌過下巴時才機械地伸手抹過。
夜風刮過樹林,淚液在皮膚表麵蒸發,仿佛一瞬間經曆了嚴冬,她伸手去摸腿上的擦傷時,一雙皮鞋映入眼簾,聽到上方傳來他的聲音:
“為什麼哭?”
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她並沒有抬頭回複他,自顧自地從包裡把紙巾拿出來,擦了擦鞋上被蹭到的灰後,她試圖站起來。
但她站不起來。
長時間的跪坐在地上,導致她兩腿都麻了,與每一寸皮膚都仿佛被紮了千根針的感覺不同,此刻她的兩條腿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根本就感知不到。
但她不願讓他看到自己這種連站立都需要彆人扶起的頹態。
她索性就坐在地上,仰起頭看著他,臉上是她麵對他時一貫的,毫不認輸的倔強表情。
“榮總。”
她冷冷開口說道:
“哭也分很多種,並不是所有的哭都意味著傷心、痛苦,況且,如果我的哭真的是出於悲傷,那麼作為一位紳士,您應當裝作看不見。”
一陣香氣襲來,他伸出手,拇指按在她的嘴唇下方,食指在她下巴處輕微摩挲,迫使她抬高了臉。
但他的動作並沒有任何下流意味。
他隻是在借著路燈的光亮,仔細端詳著她的臉而已。
“那麼。”
他專注地凝視著她,緩慢開口:
“程小姐,你是因為悲傷哭泣嗎?”
他頓了頓,又問:
“或者,程小姐,你剛才的哭,是因為我嗎?”
她略微失神的目光,終於又重新在他眼睛裡聚焦。
哭的原因有很多種,但今天,在她看到他疑似往大海深處走去,生命隨時有可能陷入危機的時候,她突然間的情緒崩潰,其實並不是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