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仿佛一夜之間涼了下來。
隨著寒氣落下來的,還有顧家的通敵罪。
皇上開恩免除族係死罪,隻判顧淵一家秋後問斬。
萬人唾罵,顧府門前被潑糞踩踏,昔日人人豔羨的府邸一朝落魄。
暗牢內臭氣熏天,官差的打罵犯人的叫喊聲齊齊傳來,讓人頭皮發麻,忍不住地打寒顫。
南卿卿忍著胃裡不斷上翻的嘔意,在獄卒的帶領下終於看見了那個人。
他穿著灰撲撲的囚服,佝僂著身軀蓬頭垢麵地坐在角落裡,昔日那雙瀲灩的桃花眼裡如今隻剩灰敗。仰望著窗子那處唯一的光亮,臉色淡漠。
南卿卿捂著鼻子的手慢慢放下,鼻尖一酸,眼眶也跟著紅了一圈。
她抬了抬手,楓兒拿出一錠銀子放在獄卒手裡,笑著說:“我家公主有話要同駙馬爺講,大人您看能不能給行個方便?”
“哎呦,姑娘這話可是折煞小人了。公主殿下的麵子,小人哪敢駁啊?您說您說!”
獄卒說完,拿著銀子笑眯眯地走了。
南卿卿梗著喉嚨站著,嘴唇幾度張合,卻始終喚不出那個名字。
靜默許久,那道儘顯狼狽的身影動了動。
他沒回頭,南卿卿隻聽到沙啞粗噶的聲音:“回去吧,以後……,也不要再來了。”
“顧承……”南卿卿輕聲喚他:“你轉過來。”
半晌沒動靜,南卿卿緊了緊拳,自顧自地說:“你早知道我偷地圖想置顧家於死地,為什麼不揭穿我?”
“我不知道……”
“你知道!”南卿卿幾乎是吼出來的,“從我第一次從南衡府裡出來,你就知道了。在書房幫我遮掩,又扮成黑衣人把係著身家性命的地圖給南衡,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
那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透著釋懷後的漠然,“是我欠你的。”
南卿卿洶湧的情緒終於爆發,她抓著血跡斑駁的鐵柱,哭著喊:“你為什麼不怪我?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換來的卻是家破人亡的結果,你為什麼不怪我……”
“回去吧。”麵對她的歇斯底裡,他隻有一句話。
“顧承,我一定會救你的!”南卿卿快被他安然等死的樣子搞瘋了。
聽到這句話,顧承呆滯的眸光晃了晃,終於看向她,“你我夫妻本為一體,顧家犯下殺頭的罪你必難逃罪責。陛下為保你已經激起民怨,我顧家之事便不牢公主操心了。”
南卿卿呼吸一窒。
就見他彎下身子,從一堆發臭乾枯的雜草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她平靜地說:“我知你對我無意,耽誤了公主美貌年華深感抱歉。現寫下和離書,你我此生再無瓜葛。往後餘生,願公主覓得知心良人,平安順遂。”
南卿卿心尖一疼,眼淚奪眶而出。
她沒有接那張輕飄飄的紙,滿含淚水的眸子死死盯著眼前人。
顧承看她不動,垂著眸把信封放在她腳下,轉身往裡走。
“顧承!”南卿卿一把拉住他,“你父親與南羌勾結,通敵賣國證據確鑿,我沒有半點對不起你的地方,哪怕再來一次我也會這麼做。”
“但有一件事你說錯了。”她紅著一雙眼啞聲道:“我喜歡你,顧承,我是喜歡你的。”
是什麼時候對他動心的,南卿卿自己也不知道。
也許是他頂著禦史台的壓力為她拚力爭取時,也許是與顧母僵持時他不問緣由的袒護,亦或者是堵上身家性命也要成全她時……
他每次明目張膽的維護就像是一把錘子,將她本就不堅固的心牆徹底敲碎。
她的心不是石頭做的,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以前沒有發現自己對他的情意,可當他拿出和離書要與她分道揚鑣時,南卿卿才猛然驚覺,原來一個人的心可以這麼得疼。
顧承僅有一瞬間的怔然,臉色很快恢複疏清。
他輕輕推開她的手,背過身,聲音冷漠:“就這樣吧。”
南卿卿徹底慌了神,抑製不住的哽咽從喉嚨溢出,整個人破碎又無助。
“你不是說想要個孩子麼?等你回家我們就生一個好不好?”
那道背影太過寂寥清冷,南卿卿心裡的恐慌到了極致。
“公主怕是想多了。”須臾,顧承冷冷出聲:“我並非鐵石心腸之人,從你要致我全家於死地起,我們便再無可能。”
“我冒天下之大不韙大義滅親,出於的是一個忠字,與你無半分乾係。自然,我是死是活,便也不牢公主惦記了。”
“顧承,你休想推開我!”
南卿卿整個人顫抖得不成樣子,盈盈眸底滿是駭人的執拗,“你敢死,我就敢跟著你一起。”
顧承猛地轉身,眼底如血,死死盯著她,“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南卿卿目光不避,直直看著他。
良久,顧承挺直的脊骨緩緩彎曲,渾身力氣似被抽去,佝僂著身體一言不發。
南卿卿咬著唇,一向高傲的臉上此刻全是乞求,軟著聲音哽咽不止:“就當是我求你,我求你彆放棄自己,好不好?”
他眉間一閃而過的痛楚猶豫沒有逃過南卿卿的眼睛。
她神情急切,緊忙道:“隻要你答應,我即刻去找皇兄求情。雖不能讓你的父母安然無恙,但我一定會儘最大的努力保你母親一命。”
“犯下殺頭大罪的是顧淵,母親深居後宅本就是無辜受牽連。皇兄一向愛民如子,此事並非毫無轉機。”
此話一出,顧承冷硬的眼神瞬間瓦解,無聲點了點頭。
緊繃的心弦一鬆,眼淚似斷了線的珍珠,顆顆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