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整日跟在她後頭的跟屁蟲,依舊穩定發揮,擺出誇張的表情來表現出對這塊手表的喜愛。
也許是整天被誇讚習慣了,當天王姝意就想找個不附勢的人問一下,然後就找到了李想想。
李想想平日也不怎麼說話,每天獨來獨往,在班級裡就像個透明人一樣。
李想想也不知道王姝意怎麼就發現了她,還朝她走來,拉過她前座的椅子坐下。
“李,想想?”王姝意掃了眼筆盒上的簽名,露出招牌的甜美笑容。
“李想想,你覺得,我這手表好看嗎?”說著,她舉起手,將手腕上的手表在她眼前晃了晃。
李想想看了看她身上的粉色裙子:“手表和你的裙子很配。”
她本來是想隨便一句敷衍了事,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句話,王姝意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消失了,淡淡地說了句:“配嗎?我也覺得很配。”說完,就走了。
“手表和裙子很配,這句話有什麼問題?”梁韞想不明白。
李想想嗦了口快化了的雪糕,她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為什麼王姝意聽到這句話就變了。
因為王姝意的父母離了婚,她想跟著她的母親出國,但她的母親沒帶她一起走,而是將她丟給了她的父親。
而她的父親雖然沒缺她吃缺她穿,但沒有給她足夠的關心,在和她母親離婚後不久,就娶了一位新老婆,很快,就給王姝意生了個弟弟。
雖然這個後媽對王姝意不錯,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一樣對待,給她買好看的衣服,但王姝意還是很討厭她。
那天李想想誇的那件粉色裙子,是她的後媽買給她的,她不喜歡,但又想在她爸爸麵前裝出一副乖巧的樣子,所以才穿來學校的。
她最喜歡那隻粉色手表,因為那是她的爸爸出差特地給她帶回來的禮物。
而她最討厭的那件粉色裙子,是她的後媽買的。
她喜歡粉色手表,討厭粉色裙子,她不喜歡聽手表和裙子很配。
從那以後,王姝意就一直故意針對她。
學校新發的練習本,由各班級領回去分發,王姝意作為課代表,就故意漏發她一個人的。
還會故意將她的隨堂測試卷子的分數大聲在班級裡念出來,最後將卷子給全班傳閱。
……
學校的男女廁所是在每一層樓的走廊儘頭,他們班級離女廁所最遠,而且那個女廁所門還是壞的,一旦關上,從裡麵是打不開的,隻有從外麵打開。
她在學校每周一例行的演講和做早操的時候,故意等她進去後,將她關在廁所裡,等到上課了,所有人都回來了,她才被發現。
她不是沒有告訴過老師,但老師想做和事佬,覺得同學之間,沒什麼天大的仇恨,沒什麼事言和不了。
她讓了,她也不想鬨事,鬨大了,最後隻會讓她的家裡人擔心。
可是,王姝意做了更過分的事——誣陷她偷了她的那隻粉色手表。
她隻在她展示手表的那天見過,之後,她都沒注意到她什麼時候又戴了那隻手表,更不清楚手表在哪兒。
王姝意哭得梨花帶雨,事情鬨到了校長辦公室。
李想想很淡定,她沒偷,不怕事。
最後沒有證據,校長也不想將事鬨大,在學校裡鬨一鬨也就算了,要是鬨到學校外麵去了,有損學校的聲譽啊。
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了。
……
李想想又嗦了口隻剩小半快化了的雪糕,望著操場上四散的人群。
“班主任都和你說什麼了?”
梁韞擰緊礦泉水蓋,垂眸盯著台階上分頭覓食的螞蟻。
“李想想,你要不要休學——”
“啪——”的一聲,雪糕整個掉在地上,很快就融化成一灘甜水。
風吹響樹葉,簌簌地響著。
梁韞盯著李想想的側臉:“李想想。”
“是因為我爸媽?”李想想輕抿了抿唇,雖然她一直在告訴自己,沒關係沒關係的,但其實她很在意,她在彆人眼中是什麼樣的。
可能,彆人已經將她打上了標簽,她媽殺死了她爸後又自殺,明明她也是受害者,但她就是殺人犯的孩子。
“我帶你去皎城,你可以在那裡讀書,生活,那裡有更好的未來……”
“那裡會有人知道我家裡的事嗎?”李想想轉頭迎上梁韞的目光,良久,她斂回目光,“會的。”
市裡來了人報道,新聞一發,不會有人不知道,就算有人不知道,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紙包不住火。
去哪兒都躲不過,她乾嘛要離開這裡,她偏不遂有些人的意。
這裡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這個學校也是她考上來的,憑什麼她要離開。
“我不走。”李想想手攥成拳頭,指甲蓋嵌入肉裡,疼得她冒汗,額頭上的絨發都汗濕了。
她不會走的,她就算要走,也是考上了好大學,體麵地走,而不是現在這樣,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落荒而逃。
梁韞閉上眼,往後靠,手肘撐著台階。
“好,”梁韞睜開眼,盯著樹縫裡的光,“我留下陪你。”
李想想看著地上的雪糕,聽到梁韞的話,她轉頭看他。
“你不走嗎?”李想想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
他是來參加葬禮的,葬禮都已經結束了,他為什麼還不走?她的親戚,有的匆匆露了一麵就走了,有的甚至連麵都沒露一次。
隻有他,從葬禮開始到結束都還在。
“不走。”梁韞開口。
他剛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他要繼續留在這裡,留在這個小鎮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在這裡多久,但這一刻,他明確地知道,他想留下。
“為什麼?”
“李伯讓我換的燈還沒換完呢。”梁韞隨口編出一個理由。
“你,真的和我爸認識嗎?”李想想眼不眨地盯著他。
她從未聽她爸爸提起有這麼一個人,她爸爸那麼小心眼的人,怎麼會允許他有一個比他過得好的朋友。
再說了,他也沒什麼朋友,所以也沒幾個人來送他最後一程,隻有幾個和他聊得來的牌友和酒友來露了個麵。
他的日子過得一團糟,每天遊手好閒地混著日子,哪有什麼機會能認識到像梁韞這樣的一個人。
他突然就闖進了她的生活,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伸以援手,付清了她家的債務,還對她和爺爺奶奶這麼好。
她總覺得這一切,不真實。
梁韞坐直身子,扶了扶眼鏡,臉上沒有一絲慌亂的神色:“認識。”
“真的?”
說實話,她第一次見到他,與其說是不相信他,其實是不相信她爸爸,他怎麼會有梁韞這樣的一個朋友,一個,和他們的生活格格不入的朋友。
她翻遍她爸爸所有的電話本,問過她爸爸身邊認識的所有人,都沒法證明,她爸和梁韞認識,更沒法子,證明她爸和梁韞不認識。
梁韞迎上李想想的目光:“要我把身份證掏出來給你看看嗎?”
李想想斂回目光:“身份證又不能告訴我,你們到底認不認識。”
“現在我和你爸認不認識,不重要,”梁韞手捏著礦泉水瓶,發出刺刺的聲音,“重要的是,我認識你,你也認識我。”
聞言,李想想轉頭,和他目光交彙。
她想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什麼,但他的眼睛很黑,深不見底,她什麼都看不出來。
“你認識我嗎?”梁韞一臉認真。
“認識,你叫梁韞。”李想想開口。
風吹動著樹上的枝葉,奏起簌簌的聲音。
“我也認識你,李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