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一次在徐歸遠跟前說這麼大段的話,語速很慢,好像幾百年不曾跟人打過交道的精怪,頭一次出山時的模樣。一開始,還是結結巴巴的,但是越說到後麵,竟越來越流利起來。
這讓徐歸遠異常驚喜:他一直以為,柳官說話結巴,是天生的,因此頗為遺憾。但從目下看來,卻也分明是可以說得連貫的,大約是因從小被打罵怕了,所以說話總是瞻前顧後、吞吞吐吐,才養成了結巴的毛病,這樣一來,也就不是不可糾正的了。
柳官說完,就忐忑地看著徐歸遠。
“要送禮呀。”徐歸遠很欣賞柳官的知恩圖報,在他看來,這幾乎是世間極致的美德之一了,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就點頭,“光買那個還不夠,一會兒再去紙店裡,買兩分紅紙包起來,把盒子裡的尺頭與他一個,茶葉……”
“他家不吃茶。”柳官見他不反對,簡直是欣喜若狂,急忙就道,“我、我看了,手巾是南貨,鎮上買不到,他、他肯定愛,還有那條大紅的穗子,湊足四樣禮,也……”
原來他是看到李楨禮物的那刻起,就已經有要送人的心思了。想必,還是原主淫威,他不一時不敢說,隻敢提出買點佛手柑,後來見徐歸遠主動張羅,這才一骨碌地倒了出來。
徐歸遠自然是誇之不迭:“極好,我不如管家的郎君心思細沉。”
又提這話!柳官一下子卡住了,臉紅到脖子根,低了頭訥訥地再說不出話來。
徐歸遠見狀,很是得意,瞬間理解了幼時軍中叔伯和哥哥們一個挨一個逗他說話的樂趣,真像個“一戳一蹦躂”的小青蛙!
不過柳官不是他這樣的小青蛙,是個小小鳥兒,徐歸遠很懂得適可而止。他不再多說,隻是拉著他進到鋪子裡,問了價格,才曉得佛手柑極貴,一個手掌般大的小果子,就要四錢銀子!
柳官被嚇了一跳,他慌亂了,幾乎是本能地擋住頭臉,生怕皮匠會甩過來一耳光:“我、我實不知道……我、我……”
徐歸遠也沒想到這麼貴,心中本來也在猶豫,但見柳官這樣子,立刻意識到:這東西必須買,否則,柳官會一直慮著不敢再花錢。
“拿兩個。”他挑出兩枚不大不小的來,讓掌櫃的給過秤,稱出來是七錢九分銀子。
可惡,那胡婆子的小兒子,從哪裡弄來這麼多錢?徐歸遠把這筆賬又算在了胡婆子身上。
好在,去紙店就不必了,來買佛手柑的,八成為了送禮,因此這鋪子裡現成備著描金紅紙,當時就替徐歸遠包裹妥當了。
“下次再來買啊!”掌櫃的很熱情。
徐歸遠肉痛地將銀包收回袖子裡。下回,下回他一定問好價再來。
出了福建鋪,柳官還甚是不安,兩隻手攪纏著,綴在徐歸遠身後。
“該買的買,不該買的自然不買,”徐歸遠把他拉到自己身邊,溫聲細語地安慰,“送禮的錢是省不得的,況且你和揭郎君又那麼交好……喏,交給你拿著,小心些。”
手裡被塞進了一個冰涼的東西,柳官恍惚地看過去,正是新買的佛手柑,紅紙下的果肉鮮生嬌嫩,清香欲滴。
“一個送禮,一個咱們也嘗嘗……”
在徐歸遠興奮地喋喋不休中,柳官顫抖的睫毛漸漸平複,如常地呼扇著,如久飛的蝴蝶終於尋到了可停駐的花兒,輕輕地扇動著翅膀。
除了這,自然還有許多東西要買的。
徐歸遠就先去了一家糧店,五文錢一斤的白麵,買了十斤,七文錢一斤的白粳米,買了十斤。然後,又去了間壁的布行,卻見沒有很多樣布,隻有本地紡織的土布和幾樣外省的綢緞,都不如李楨送那兩個尺頭。但是那兩個尺頭,卻又太容易拉絲,其實與莊戶人家並不相宜。
徐歸遠就讓柳官來看布:“到我家三四個月,都沒與你紮刮身新衣裳,如今有了錢,這布可著你挑。”說著,他自己先選了一塊靛藍厚實透氣的梭布。
柳官急忙道:“我、我有衣裳哩,我買兩樣繡線也罷了。”徐歸遠不依他,等他買了線之後,還是強他選了一匹水青夏布,足足扯了一身之量。柳官嘴上惶恐,眼神中卻透著欣喜,粗糙地指肚輕輕地撫摸著布料。
徐歸遠又在鋪子外的籮筐裡,挑了幾塊綢子的、緞子的布頭:“做個帕子、荷包、汗巾也使得。”
“嗯嗯。”柳官連連點頭,一雙眼睛好像都不夠看了。
青菜是自家小菜園子裡極豐盛的,除此之外,其他例如肉、蛋、雞等,徐歸遠還沒嘗過味道呢。於是一路走來,他又買了一斤白糖、一斤紅糖、兩斤豬肉、一個豬肚、一斤豬血以及整整一籃子的雞蛋和一隻綁了翅膀的大公雞!
“拿回去打鳴,打不準就把它吃掉……回去扯他尾巴毛,做個毽子玩。”徐歸遠砸吧著嘴,對柳官說。
柳官:……
他撓撓頭,額,這漢子家不行了以後,不僅要剃自己的胡子,連家裡的公雞,也不許留尾巴毛嗎?怪不得,總見譙豬匠家裡的公雞,尾巴格外的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