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路的街坊在門口探頭探腦,徐歸遠無暇顧及,因為,他頗費了一些時候,才把原主的記憶扒拉清楚。
那小哥兒十四五的模樣,唇紅齒白,玉雪可愛,麵容與柳官有七八分相似,卻愈加俊俏俏,好似觀音在世一般。放在此地,估計是十裡八鄉有名標致的小哥兒了。隻是徐歸遠這些年美人見多了,早就曉得這姿容不過是畫皮,人的好壞是看不見、聽不清、摸不著的,唯有日久天長地處了,方可窺探一二。
當然,原主也算是跟這小哥兒是熟識了——此正是原主的心上人、柳官的四弟、去年高燒一場之後,奇跡般地由癡兒變神童的井家四哥兒,井桐——想到這裡,徐歸遠的思緒忽然一滯:二哥,也是去年一場風寒之後,才突然謀反的。他,也是死過一次後,才……
相隔千裡,隻怕都是巧合,就算不是巧合,也非人力所能追究。對如今已經遠離紛爭的他而言,二哥是不是原來的二哥,井桐是不是原來的井桐,又有什麼關係呢?
徐歸遠甩甩頭,這這點“節外生枝”甩去,又重新回到了原主的記憶軌跡。
有了神智的井桐百伶百俐,且有許多賺錢的點子。這錢賺沒賺到,徐歸遠好歹是不能曉得的,他隻曉得,村裡的年輕漢子趨之若鶩,原主就是其中一個。且與旁人相比,原主可謂是“用情至深”,閒著沒事就要去糾纏求愛,好東西不要錢地送到井家。大多時候,井桐是冷冷的,偶爾騷到他的癢處,也有幾句嬌聲細語,喜得原主抓耳撓腮,那模樣,好似眼前吊著個胡蘿卜的賴驢!
今年年初,原主聽說,鎮上有人肯出十兩銀子,要聘井桐,登時就如摘了他心肝一般。幸而後來不知為了什麼緣故,那邊暫停了議親,原主即刻上門,願意借十兩高利貸,連同這些年攢下的五兩銀子,儘數奉與井家,要娶心上人過門。那邊井家父母有些動容,這邊井桐三言兩語,卻勸說原主娶了柳官:“……長得像我,彩禮錢少,不用借貸,聽話老實。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我三哥,他沒有孕痣不好生養,以後為了錢,我爹娘肯定得把他賣了,所以求求皮匠大哥看在我的麵子上收留他。”
徐歸遠回想起這些混賬話,自然是嗤之以鼻。可原主聽了這話,心裡對井桐又高看三分,認為他是重情重義。實際上,鄉民們聽說井桐為了井柳的婚事奔波時,也都說井柳這些年沒白省下飯來給這個傻弟弟,這不,就來報恩了?
柳官就這麼嫁給了皮匠。說實話,起初皮匠為人還不甚憋歪,待柳官也儘成個人事,三日回門那日也喜氣洋洋地去了。結果,被井家父母一陣慢待,又聽井家的五哥兒六哥兒兩個口沒遮攔的孩子調笑,說柳官親口說跟宋秀才說一顆芳心許早就給了他,為此不惜攪和了井桐與秀才的議親,逼得宋秀才躲到縣裡去了。皮匠娶得好娶得妙,帶著綠帽呱呱叫!
題外話,宋秀才就是現在拉著他袖子試圖解釋柳官青白的書生,他麵色倒是很誠懇,不似作偽,隻是那嘴裡的話,未免有些越描越黑的嫌疑,若是換了真皮匠,可能柳官小命難保,不過此刻落在徐歸遠耳裡,那是啼笑皆非。
這位難得的“人才”大名鳴梧,家住鎮上,父喪久了,是母親拉扯長大。這家雖是小門小戶,但在村裡有十幾畝地,全都佃了出去,母子的日子雖沒甚盈餘,但也沒什麼不足。去年秋天,宋秀才來村裡收租,曾在井家租過幾日房子,難說就是那個時候跟井家兄弟兩個掛搭上的。
皮匠當然也知道這件事,自覺是個柳官不貞的實據,當著井家父母的麵嚴審柳官,打了個半死。就這麼著,很快,前村後店全都是關於柳官的風流傳聞,人們津津樂道,好似井桐是祝英台、秀才是梁山伯、柳官是橫插一棒子讓他倆勞燕分飛的馬文才一般!
對此,徐歸遠表示同意——井桐無情無義,把親哥哥推給皮匠;秀才軟弱無能,事發後火速跑路,這倆人真是絕配!
自此,皮匠是隔著門縫瞧王八——原形畢露了,將他早年做獄卒審犯人時的手段全拿了出來,隻要打不死,就往死裡打。不過,他倒是很有原則——絕不打柳官的臉,因為那張臉長得像井桐。
想到這裡,徐歸遠又覺得心裡堵得慌,恨不得取大錘來碎個乾淨。柳官這一生,的確是太苦了,好像,從沒什麼東西,是向著他生長的,就連播下的花種,長出的也總是荊棘。
他相信柳官或許曾對宋秀才剖白過心跡,小兒女的情事,哪裡做的準?若他真有剖白的勇氣,那還算不是無可救藥的怯懦!但是,他卻不相信,小小鳥兒敢與弟弟爭夫。除非,除非……
他心念一動,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對還在哀求的宋秀才道:“等等,柳官對你表過心跡,是嗎?”
宋秀才倒還沒蠢到家,訥訥得不知怎麼回答,一邊一直打量著徐歸遠的井桐唯唯諾諾道:“嗯,三哥他……哎,鳴梧哥拒絕了的,他倆真的清清白白。徐大哥,我知道你是穿越的,嘻嘻,是轉了性的,我也跟鳴梧哥說了,可他還是不放心,非得……”
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家夥是來拱火的吧。徐歸遠懶得聽,直截了當地問宋秀才:“他對你表心跡的時候,可知道你和……”他看了一眼井桐,才繼續道,“你和四弟正在議親嗎?”
宋秀才張了張嘴,似乎是在組織語言,那話就又被井桐接了,他咬著嘴唇:“……這種事情,”說著垂下頭去,輕輕歎了口氣,“我從沒怨過三哥。”
徐歸遠皺眉,不客氣道:“就是說,你們沒有跟他明白說過了?”
井桐被他嚴厲的語氣驚了一驚,一時語塞。
宋秀才急忙道:“事情沒有塵埃落定,怎麼好往外說呢。”
徐歸遠:……
這回,不用他說話,門口看熱鬨的人裡就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井桐和宋秀才:“好家夥,老是說是柳官攪和了桐官的親事,搞這半天,你們議親的時候也沒告訴人家啊。這又不告訴人家,又叫人家自己得琢磨出來,那得天老爺張著簸籮大眼才能看得清吧。”
“俺就說柳官不是那樣的人。”
“得了吧,他也不是好東西,哪有小哥兒家跟漢子剖白的,不嫌臊得慌。”
這話顯然是提醒了有些慌亂的井桐,他咬咬嘴唇,臉色很難看,說話時不自覺地就把方才的可憐巴巴丟到一邊,竟頗有些直抒胸臆的意思:“對啊,什麼知不知道的,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不守……”
“不守貞潔?”徐歸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你釣著我不放,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