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托你的福,我這輩子還能見到整銀子哩。”趙秀年笑得憨乎乎的,像個傻子,連對徐歸遠的稱呼都近親了許多,“昨日還看見東村賣棉花的陳老六和他媳婦推著車賣棉花哩,趕明兒撞上了,咱也買個白暄暄的六斤六兩厚棉胎,扯三尺花布做個裡外新的好被,等入秋下冷雨,兩口子鑽被窩,那才美呢。。”
徐歸遠被他語氣中那種誠摯熱切的憧憬感染了:“那你們要是瞧見他,來我家叫一聲,我們也買棉胎,還有小柳過冬的棉襖棉褲也得提前買。”
“哎。”趙秀年喜滋滋地應了一聲。
“賣糖嘞——細甜的飴糖來——細甜的蝦糖來——”
或許是他倆傻樂的模樣過於明顯,一個貨郎特意挑著擔子走來,極有眼力價地就笑道:“二位老兄哪裡發財呀?這裡有剛上的好飴糖,還有精精的蝦糖,買些甜嘴吧?”
“這糖怎麼賣的?”徐歸遠被他逗樂了,就問。
貨郎一看有譜,立刻殷勤介紹:“飴糖是五塊給一文錢,蝦糖是兩塊給一文錢。”
飴糖,就是見慣的高粱飴糖,軟軟彈彈的,外頭裹著薄薄一層高粱麵兒。蝦糖則是京師人口中的蝦酥糖,是飴糖、花生、芝麻等料經熬、炒、放涼、扒絲等數道工序方成,其實與蝦無關,隻是因成型後是半寸長一指粗,外表又有環形紋路,加之外脆裡酥,與蝦口感有些相似,故稱蝦糖。
真不貴哎,徐歸遠痛快地摸出十五文錢錢:“飴糖給包五文錢的,蝦糖包十文錢的。”
趙秀年較謹慎,硬要貨郎將糖拿出來看了一番,自己挑揀出一小包:“飴糖兩文錢,蝦糖三文錢,這裡一共是五個大錢。”
貨郎脾氣好,笑得見牙不見眼:“哎,好,二位買的不少,俺給二位一人饒一塊冰糖。二位這是給家裡小的買糖呀?”
冰糖價格又比飴糖便宜些,貨郎是個會做生意的人。徐歸遠就一麵等著他包糖,一麵隨意攀談:“不是,我們都還沒孩子,是……”
說到這裡,突然就卡殼了,原來是他嘴快,“夫郎”二字差點脫口而出。這個詞,又與稱呼“內人”“內子”等不同,似乎帶著些彆樣繾綣,叫人一時咬住了舌頭,麵紅耳赤。
趙秀年不害羞,他隻會嘿嘿傻樂。
貨郎察言觀色,就打趣道:“哦,想必是給屋裡頭買的了。我瞧你二位都是李逵的體格,想必屋裡現有個觀音在世才配得起,不知道是娘子、還是夫郎哩?”
“我家是夫郎,他家也是。”趙秀年就道。
“夫郎好呀,頂多半個男人。”貨郎立刻恭維。
徐歸遠也忍不住笑了。
夫郎、哥兒或者小郎、郎君、官人,都指一類人,即介於男女之間的、能傳宗接代的男子們。一戶人家但凡娶得起娘子,就不會考慮夫郎。所以,可見這貨郎機變得很,是個可造之材。
想到這裡,徐歸遠腦海中又浮現出柳官高燒時,眼角那殷紅的痣。
“咳咳。”他用拳頭抵著嘴唇,就趕緊咳嗽了兩聲。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貨郎並沒察覺他的走神,而是興致勃勃地繼續推銷,“再給官人買個小玩意吧,瞧這針頭線腦多好,還有這簇新的手帕子、南邊來的抹額,杭州流行的穗子,正合適哥兒家插戴,還有這發帶,您瞧瞧,這都是正經的綢緞……”
果然,貨擔子前的兩個大男人即刻心動了。趙秀年拿起一個胖乎乎的不倒翁娃娃,愛不釋手;徐歸遠則撿起了一柄牛角梳,指尖摸索著溫涼如玉的梳背。
貨郎忙道:“那娃娃好看,不貴,賣得最好了,我這都進了三起貨了,還供不上呢。這位老兄,你拿的這是水牛角哩,可養人了,官人使它梳慣了頭,那七老八十頭發都不帶黑的。”
徐歸遠想起柳官乾枯的黃發,不由得心中就是一動:“如何作價?我們兩個人都要買的,你可要實在些。”
“老兄你可撿到了”貨郎說話的表情略顯誇張,“這是最後一件了,又難為你這樣疼官人,俺怎麼好要謊價,十二文,我就替你老包起來。至於那一位……”他好像痛下決心的樣子,“那個給八文就是了。”
這些物件的市價,徐歸遠倒還真不懂得,不過趙秀年顯然深諳此道。一番討價還價之後,徐歸遠接過趙秀年遞來的五文錢,連同自己的九文錢,一並交給了貨郎。而後者則苦著臉將東西包好,口中作念:“本錢都賣不到,就是跟老兄你交個朋友,以後要啥,可得來照顧生意。”
徐歸遠二人滿口答應。
貨郎挑著擔子走遠了。
今日不是集日,因此,擺攤賣東西的還真不多。徐歸遠找到肉鋪子,又買了幾塊大骨頭和肉,算計回去繼續熬湯,想要買母雞,卻怎麼也找不到了,最後隻得決定回村裡問問,誰家有老母雞願意賣的。
兩人遂就快步穿過主街,打算直接回家了,卻沒想到,才走幾步,徐歸遠突然被一個小哥兒拉住了,隻聽此人一張口就是憤憤不平:“徐哥夫,你來的正好,有人罵我哥呢,你快去助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