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她是知道井明山正為井梁下場考試籌錢的事。
“那娘你再大點聲,馬上就招來一街筒子人了。”柳官的眼睛看向虛掩的大門,那裡,已經有聽到罵聲的好事者探頭探腦,“當家的。”他叫了一聲徐歸遠,“我死了,你務要去縣城裡打官司,務要提一句,我是童生井梁的弟弟,蓋因井梁不能管束母親所致死。”
他說話的聲音平平淡淡的,內容卻是叫井婆子臉色大變:“你胡說什麼?”
果然,井婆子很怕影響井梁的前程。她或許也很清楚,有個彪悍的後娘,對井梁考秀才沒甚大影響,井明山說她兩句也就罷了;可若是把井梁卷進官司裡……井婆子都不敢往後想。
“當家的,幫我拿刀來。”柳官又輕聲道,語氣不辨虛實。
儘管看出了柳官這是在拿捏井婆子,但徐歸遠還是本能地抱緊了他:“小柳,你……”
“有病,有病!”井婆子誤以為他要來真的,轉身落荒而逃,出門時,被門檻絆了一跤,摔了一個大馬趴,惹得幾個圍觀群眾一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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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歸遠扶著柳官慢慢進了屋,讓他坐好了,急忙去給他衝了熱茶和一顆寧心靜氣的藥來,看著他吃下,覺得他喘息定了好些,這才略放下心。
顧不得彆的,他轉身又出去把李郎中請了來:“又有大喜大悲的事兒,您老快瞧瞧。”
李郎中拿白眼瞪他:“你怎麼做人夫君的!不是說了,這些日子須得小心養護麼!這臉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
井婆子那一巴掌,當時看著隻是紅些,再加上柳官當時血氣起來,整個麵龐都發紅,所以還沒太顯眼。這會子,臉上血氣褪了,那傷處也發起青腫來,在巴掌大的小臉上,顯得尤為觸目驚心。
徐歸遠羞愧,悔得不得了。主要是,他從沒跟井婆子這等無賴婦人打過交道,隻當她是井明山那等有廉恥的人,刺她幾句,自然就沒趣走了呢。誰曾想,這婆子滿嘴全是歪理,一個不如意就撒潑打人,這才惹出了今日這事端。
後悔,真的十分後悔,真應該忘了那“不傷婦孺”的準則,抓著井婆子給她兩下才解恨。
不過……他的目光又落在正被診脈的柳官身上,心裡陣陣酸澀、喜悅、欣慰、擔憂輪番湧動。
自從病重醒來之後,柳官幾乎是一日千裡,從起初見麵時連話都說不明白的木訥,到如今,已經可以條理清晰地搶白親娘了。可見,他對世間這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隻是這些年來,太痛太苦,他不得已而封閉心竅,不去想、不去問,生生把自己弄成一句行屍走肉,這才勉強得活。
可思想之泉湧,卻又怎麼能完全封得住!隻要它不再懼怕外界,或者意識到外界有可靠之高山,那麼涓涓可流,隻在朝夕,江河大海,料想也指日可待。
“……這次沒上次厲害。”李郎中已經從他那熱愛八卦的娘子嘴中,聽說了徐家和井婆子今日的鬨騰,所以,沒多歸罪,診過了脈,第一句話就讓徐歸遠放心許多,果然,他猜想不錯,柳官這會子心中鬱結去了許多,這次動怒,應該不會像上次一樣,激起氣血翻湧不和。
為保無虞,李郎中又留下了兩包藥。徐歸遠送走了他,轉身煎藥,送給柳官吃,不在話下。
他隻有一點要教育柳官的地方:“死不死的話,不可亂說的。我曉得你是一時權宜,可親近之人,總是錐心刺骨,以後還是不要再提這事。”
柳官用勺子輕輕攪著藥湯,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半晌,才輕輕的應了一聲:“嗯。”慢慢地將藥一口口喝儘。
“我,其實不想跟她說大哥。”喝完了藥,柳官又坐在窗前,看了一會兒兩狗打鬨,才攪纏著兩手,小聲道。
“你一定是覺得,提你大哥,其實就是在用你爹威脅她,再確切點,是用你爹會打她做威脅。你覺得你爹這般行事,你娘也是可憐,對不對?”
柳官驚訝地扭頭看向他:“你怎麼……”
徐歸遠笑得很得意:“因為我也是那麼想的,所以一開始,我也不提井梁和井柔,是後來,才嘴賤提了一句,結果竟挑起她的火來,拿你撒氣。”他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抱歉,是我當時沒思量周全,才叫她傷到了你,是不是很痛,你要是為她難受,不如就打我兩下。”
他說著,就在柳官身邊蹲下來,仰視著他。
柳官抿嘴笑笑:“你不要滿嘴胡說了。”扭頭又去看狗。
“嘬嘬嘬。”他小聲地喚了一句,兩個崽立刻爭先恐後地跑了過來,上躥下跳,試圖扒著窗子爬進來。
“真可愛。”徐歸遠也湊過來,跟他一起嘬,惹得兩狗越發激動著急,那架勢,恨不得問小母雞借翅膀來起飛才好!
柳官很開心地彎起了眼睛。
“打個商量。”徐歸遠見他心情好像不錯,就在旁邊逗他,“趕明揭郎君見了你的傷,你可要替我說好話,不然,我怕他活撕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