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嘈雜的婚宴上,這一陣突然響起的嬰兒哭鬨也顯得有些過於尖銳了。新娘子正小心翼翼地逗弄著鄰居家剛幾個月的小姑娘,沒想到這孩子睜開眼一看見她就漲紅了臉哭個不停,焦急的渾身扭動著,一副很不舒服的樣子。帶孩子來赴宴的孩子奶奶幾乎要抱不住她,隻能站起身準備把她先抱回家去。
新郎也走到這邊來:“嬸子,這是怎麼了?”
瘦小的老太太癟了癟嘴:“一準是睡癔症了,這熊孩子,我送她家去。”
李雲貴伸手扶了老太太一把:“慢著點嬸子。”他扶著老太太一邊胳膊往前送了兩步,緩慢地回頭看了眼有些無措的新娘子。
第二天一早,在院子裡洗衣服的林老太太扭頭就看見隔壁的新娘子正擔著兩桶水晃晃悠悠的進門。
她隔著矮矮的籬笆牆喊道:“這個小貴也忒不像話,哪有讓剛進門的新媳婦擔水的道理。”
張蓮花伸手在額頭上蹭蹭,笑得有些靦腆:“他出門拾柴火去了。”
林老太太看著新媳婦利落的把水倒進缸裡,又拿出衣服泡上,不一會兒,煙囪裡的煙也冒起來了。她搖搖頭:“這個李家老二,倒是娶了個好媳婦。”
張蓮花這邊剛把飯做好,李雲貴這邊踢踏著鞋進了門。不大的背簍裡放了淺淺的一層乾草,連一半都沒裝滿。
她還帶著些剛進門的羞澀,隻低低地說了句:“吃飯了。”
李雲貴倒是很坦然:“也不知道今年這河邊怎麼這麼乾淨,連個樹杈子都沒看見。”看見隔壁正曬衣服的林老太太,他招呼一句:“洗衣服呢嬸子,小玲昨天沒事吧。”
林老太太笑笑:“沒事,孩子小,還沒怎麼出過門呢,一下見那麼多人有點嚇著了。”
兩邊的人都進屋吃飯,林老太太看著抱著孫女的兒媳,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這個李老二,說什麼河邊沒柴火,肯定又是和以前一樣,躲懶跑到哪兒睡覺去了,就是嘴上會瞎說。唉,這個新媳婦以後可有罪受嘍。”
兒媳婦有些不以為然:“媽你就先彆管彆人家的事了,這小玲昨天一夜都沒怎麼睡,光鬨騰了,一會兒得找人給她叫叫。”她低頭又拍了拍懷裡的孩子,才發現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兩顆豆大的眼淚正順著眼眶淌出來。
“哎呦這是什麼了小祖奶奶,到底是哪兒不得勁啊你。”
林老太太也顧不上說鄰居的閒話了,連忙從兒媳婦懷裡接過孩子:“前邊小銀家會叫,我帶孩子讓她給叫叫去。”
“小玲玲,家來吃飯嘍,家來喝糊糊嘍。小玲玲,回家嘍。”貴銀家的又吸了一口煙,緩緩地噴在嬰兒白嫩的臉上。煙霧彌漫中,原本有些不安的孩子逐漸平靜下來,不一會兒就睡沉了。
“沒啥事,孩子小,沒出過門,猛一看見那麼多人,衝撞了點什麼,叫叫就好了。”
林老太太把剩下的一包煙塞進她手裡:“我也是尋思著沒出過門,小貴結婚抱她去熱鬨熱鬨,誰知道還惹出事來了。”
貴銀家的撇撇嘴:“他們家你還不知道,老的小的一個樣,不是那個積德的人。”
竊竊私語順著煙霧飄向屋外,不一會兒就都消散了。
山村的日子過得慢,一年一年的總也望不到頭。
林家的小姑娘已經滿兩歲了,紮著個朝天的小辮子,整天在院子裡蹲著畫畫玩,張蓮花洗衣服的時候,她總扒在籬笆邊上往這邊看。
“看什麼看呀你,也不會叫個人,連媽都不會喊,笨死了,小木頭疙瘩。”
張蓮花笑了:“有的孩子就是說話晚,我娘家弟弟就是這樣,快三歲了才張嘴說話呢,我娘說這樣的孩子聰明。是吧玲玲?”
小姑娘不答話,隻是歪著頭盯著她看,兩顆眼睛黑黝黝的。她讓這眼神看得坐不住,起身去屋裡摸了塊冰糖出來:“吃吧,這個是甜的。”
小姑娘不接,兩隻手緊緊地握著籬笆牆的木杆,她還是盯著張蓮花:“他沒去地裡拔草,他去河邊睡覺了。”
張蓮花被小姑娘猛地一開口嚇了一跳,這還是她第一回聽見她說話。聽清內容之後,她順著籬笆牆的縫隙伸過手去,摸了摸小姑娘的頭:“你這也不傻嘛,大人說的話都能記住,那怎麼平時不說話不叫人啊。”
“他沒去地裡拔草,他去河邊睡覺了。”小姑娘開口,又重複了一遍。
“小孩兒。”張蓮花又揉揉她的腦袋,把糖塞進她嘴裡,扭回頭走了。
小姑娘癟了癟嘴,哭了。
林家飯桌上,林老太太正教訓孫女:“你說你整天扒著個籬笆往那邊看什麼,那邊有什麼好看的,連個話也不會說,真讓人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