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怎麼樣？”托尼問。

“老樣子啦，新兵來了又去，我離退役也越來越近了。”

“還有可能升到將軍嗎？”托尼老拿這個打趣羅德。

羅德給了托尼一拳：“你怎麼樣，複仇者那群人，很酷吧。”

很酷嗎？當然酷。托尼想，超級英雄，這可是電影裡的職業，誰不想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救人類於水火，運籌帷幄一切儘在掌握之中。

隻不過在真實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是普通人，唯有竭儘全力，才能在生活中幸存。

“還不是一樣的事情，”他含含糊糊說，“開不完的會，寫不完的報告，現在還加入了體能訓練。一直都是我剝削彆人，還真是第一次被彆人剝削。”

羅德哈哈大笑。一個小孩拿著蠟筆畫過來請托尼簽名，他熟悉這一切，弗瑞給他們開過發布會，複仇者快成神盾局的吉祥物了，他親切地問小孩要寫什麼祝福語，小孩用人類孩童又甜又尖的聲音向托尼表達自己的喜愛。

也許是蠟筆畫上的黑洞，也許是這尖銳的聲音讓他想起了紐約，子彈劃破□□那種鈍鈍的切割感。也許是新朋友的離去和老朋友的疏遠，也許是其他的一些什麼，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手顫抖著寫下簽名，便逃跑一般地躲進了停在酒店外的戰甲。

賈維斯善解人意地操控戰甲拔地而起，遠離人群，他感覺有些眩暈，不複當年在洛杉磯上空巡遊的春風得意。

“神盾有心理醫生。”他想到弗瑞這麼說，先例行公事地隨口一說，隨著他狀態越來越差而變成關心的提議，後來幾乎是強製性地將他扭到谘詢室。

谘詢師給出的答案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創傷後應激障礙？他當然不會接受這個結果、黑洞沒那麼可怕，可他們當時都不與他同在，他們不相信他的話。

他想到了洛基，那位邪神有著綠色的眼眸，眼神冰涼到像是薄荷刺破肌膚：“我懂了,你沒有心！”

真是句嚴肅的指控，托尼想，他又想到小辣椒給他的那件禮物，“托尼·斯塔克有一顆溫暖的心”。

矛盾的感覺糾纏著他。

他給羅德發了一個語音短信：“抱歉兄弟，有點急事。”

回家後他好了一些，脈搏和緩了下來，臉也不再充血，他產生脫力感，想回臥室休息一下，大而空曠的空間讓他心煩意亂，他來到實驗室，窩在實驗室的椅子上，四十六套戰甲整整齊齊碼在這裡，他感到心安。

“先生，這個姿勢對您的脊椎不好。”賈維斯說。

他最近很少建議托尼該做什麼，人工智能像是察覺到主人微妙的情緒，將一切都藏在了更妥帖的布置裡，他指揮起馬克戰甲愈加得心應手，那些戰鬥功能不突出的戰甲包圓了家務。杜米失業了，馬克二十七對泡咖啡更有一手。

托尼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製作賈維斯的青年時光，那個時候他還在麻省上學，這是獨屬於他的秘密項目，光是語音合成就讓他糾結了半年之久，他想過直接找真人做聲源，但又覺得賈維斯該是獨一無二的。

“我可不會給你用二手貨。”他記得當年的他，晝夜顛倒，胡子拉碴(他那標誌性的小胡子在當時就有雛形了)，卻興致高昂地向電腦輸入了這麼一句話，然後賈維斯回複他說——哦，他那個時候還不會思考，他隻是說“你好，我是賈維斯“，托尼滿腔的熱情被這樣一盆冷水澆涼，又覺得這一切都很好笑，繼續投入了新的工作。

那個時候他期待一切，總覺得自己會改變世界，而不是像現在，所有的進步都源於瞻前顧後，害怕被世界拋下。

是什麼時候，他的人工智能成長成了這樣一個擁有柔和嗓音的紳士呢。

“你的聲音很適合讀狄蘭·托馬斯。”

困意襲來，他的精神早就比身體更疲憊，這麼多年了，我還算是有點長進，要是以前的我肯定又開始酗酒了，托尼自嘲地想，這一想法激起了更多的想法，他來不及細思這一切了，他透支了自己。

“你看看你，長大了，就像有了真的身體。”沉睡前的最後一個畫麵是馬克四十七給他蓋毯子的動作。

他眼皮翕動，睡得並不踏實。此刻這件大宅隻有托尼一個人，寂靜無聲，溫度適宜，本該是最適合休息的環境，可托尼的呼吸時急時緩，像是有什麼現實的東西跟隨他進入夢境。

賈維斯搜索到狄蘭·托馬斯的詩歌，這位二十世紀的英國詩人詩風精獷熱烈，不適合當做睡前讀物，賈維斯猶豫了一會兒，輕輕地念了起來，既沒有什麼情緒，也沒有突出作者原詩飽滿的生命力，僅僅隻是堅定。人工智能儘職儘責的、字正腔圓的念著這首詩，像是平靜無風的天氣裡，海浪懶懶地拍打著礁石，一下一下的、有節奏的，仿佛永不停歇，讓人相信世界上總有些東西是不朽的，托尼表情終於放鬆了下來。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話音剛落，托尼的手臂垂落，毯子也順著滑落在地上，賈維斯怕驚擾到托尼，沒有繼續念了，托尼和緩的呼吸聲讓他放下心來。他自己，他的主人，還有哪些戰甲和機械臂，都陷入了沉睡，馬裡布彆墅終於真正地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