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一謠覺得自己一生的好運大概用在這裡了。
借著大理石反光,她瞧見男人修長結實的大腿被包裹在西裝麵料下。從打扮上來看,是個自律乾淨的男人,帶點禁欲味。
鞋的主人大步流星。
她屏住呼吸,跟著匍匐幾步遠,發現不對勁急急起身,頭撞到座椅扶手。就這幾秒恍神的功夫,人已然不見。
地府特有的暗粉霞光透過玻璃四麵八方照進來,如同張網般將她兜住,四顧皆是茫然。
寧一謠攥著筆來到男人最後出現過的位置,深吸口氣,感覺到種特彆的冷冽,仿佛有簇來自極寒之地的風輕撫過這裡。
好在大廳內穿西服的人不多,加上她也隻有零散幾個,在地府公務員裡儼然是異類。
寧一謠左顧右盼,在人群中睨見那抹黑色背影。
腳比腦子動得快,她急步喊住前人,麵前高挑的身形一頓,在寧一謠期待又不安的目光中緩緩轉過身來。
寧一謠呼吸一滯。
隻見人額前一搓黃毛,豆大的圓眼,長凸粉鼻頭,不羈的紫舌頭耷拉在唇邊。
竟然是張馬臉。
哦,是牛頭馬麵。他的牛頭同事正站在一旁呢,穿著拖鞋大褲衩。
寧一謠:尼瑪……
“裡、裡有係麼(你有事麼)?”
這口音,是抗日劇裡大佐吧?絕對是。
馬麵說話時口水會呼啦呼啦地往外奔,有兩滴濺到寧一謠臉上,腥臭。
寧一謠一臉淩亂,不敢大口呼吸。她閉上眼整理好表情,微笑:“不好意西,硬錯銀了(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哦哦,沒細(沒事)。”
馬麵看著女生失魂落魄地離去,對牛頭咧嘴:“裡還憋說,銀間的細服是挺衰的,折磨快就有美眉來大山了。”
(你還彆說,人間的西服是挺帥的,這麼快就有妹妹來搭訕了。)
牛頭讚同點頭:“明天俺也搞一套穿穿。”
總部大廳鬼來鬼往。
連澤走進電梯,鏡牆倒映出他漫不經意的麵龐,煙靄般的眸光投向遠處。
杜子仁打量上司麵色,斟酌著開口:“今日……”然而話說一半就被打斷。
麵前的空氣扭動成水紋,日遊神幸災樂禍的聲音傳出來:
“連澤,你選的那個小新人今天決定請辭,試驗恐怕是要胎死腹中咯。早說用什麼新人,冥府上下幾千萬年,來來去去都是這些人,從沒出過茬子。你倒好,一來就整幺蛾子。”
連澤一言不發,快闔上的電梯門硬生生停下來,留下道縫。
杜子仁低頭,掏出帕子抹了抹冷汗。
“……嘖嘖,改天哥哥我做東,你和必安把酒言歡,這事就這麼掀過去算了。嗯?氣得不想說話啦?”
門外鬼差往來如梭熱鬨非凡,電梯內卻冷意森然。
須臾間,連澤眸光一緊,腦袋跟著視線微偏。
穿著西服的女生將手上的表格撕爛,仰頭對高大的鬼差說話。
雖隔得極遠,隻要他想,聲音還是能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
連澤微頷首,唇角勾起,對友人沉聲: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
“我不走了。”
提交請辭表的時候寧一謠猛然頓悟,一把搶過申請撕了個稀爛。
這遲來的叛逆期。
她循規蹈矩一輩子,是老師眼裡的好學生,家長眼裡的好子女,上司眼裡的好員工,惟獨不是自己。
好像從來沒哪件事,是她想為自己去做的。
而今天,寧一謠決定了要做一件事。
留下來,去找到那個人。
去揭開他的麵紗,將筆還掉,克製地說上一句謝謝,然後留給對方一個酷酷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