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眯縫著眼睛掃一圈被白毛雪染得朦朦朧朧的站台,她哆嗦著跺了跺腳,又笨拙地往回跑。
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軍大衣裡套了多少層衣裳,身形圓得似球,衝過雪霧的背影仿佛巨球滾過。
“嗚——嗚——”彆國淘汰下來的舊火車發出低沉的老年呼吼,催促著趕火車的人速速上車。
球狀女知青一手抱著自己,一手拽住火車扶手,笨拙地往上擠。
站在門邊的列車員焦急地左右探看催促,轉頭瞧一眼女孩,伸手在她背上用力一托,女孩借力之下終於鑽進車廂。
穿過已經結了層冰溜子的車廂連接區域,女孩閃進車廂,被內裡高些的溫度一衝,不自覺駐在原地打了個寒戰。
這輛列車上坐著的大多數人,都是響應國家號召,來到祖國邊疆,準備在這片廣闊的天地裡,施展拳腳、大乾一番的熱血青年們。
他們中年長的也不過二十三四歲,最年輕的甚至才十五六歲。
女孩回到自己座位,相鄰的幾位知青緊了緊軍大衣,沒精打采地抬頭瞥她一眼,便又閉上眼繼續打瞌睡。
1分鐘後,火車發出噴氣的嗤嗤聲,又一陣嘎吱嘎吱、叮叮咣咣後,喘著粗氣出站了。遲緩的‘況且況且’聲逐漸密集,雪霧彌漫的小興安嶺站台被甩在身後。
新上車的乘客找到位置後,車廂內的燈光便再次熄滅。暗色的火車駛進沉沉山林,天地一片黑蒙,連白雪也被染成夜色。
風從冰霜封住的窗縫間鑽進車廂,黑暗裡偶爾會響起咳嗽聲。
女孩裹緊自己的軍大衣,仍感覺不到暖意。腳上哪怕穿著大棉鞋,還是凍得吱吱疼。她隻得不停跺腳,又怕吵到彆人,每每鞋底快跺到火車地麵時都要減速。
父母給她帶的麵包早吃光了,兜裡的錢也見底。更何況在火車到牙克石站補充物資前,大家就算有錢也沒有食物可買,隻能捱著。
在此起彼伏的呼嚕聲、磨牙聲、發抖時的磕牙聲,和自己肚子咕嚕嚕響聲中,年輕女知青逐漸陷入半夢半醒的昏沉中。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天光變亮,四周變得暖和起來了,又好像仍黑沉沉不見天日。女知青時冷時熱,口唇發乾,想喝水,卻怎麼也醒不過來。她難受得哼哼,耳邊有時安靜得什麼聲音都沒有,有時儘是嗡嗡的噪音,有時又好像有某種呼喚忽遠忽近。
她竭力去聽,努力去聽,迷糊間終於識彆出,那聲音在喊的是‘林雪君……林雪君……’。
哦,對了,她的名字叫林雪君。
冷熱交替間,伸手想去抹臉上的眼淚,卻發現自己連掀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再次陷入黑沉前,她好想放聲大哭啊。
希望郵去北京父親單位的信能快快地、順利地抵達,她後悔了,不想去插隊了,她想回家。
嗚嗚……好想去一個溫暖的、舒服的、吃喝不愁的地方啊……
在海拉爾站,衛生員給裹成球的林雪君打了針,又將她裹在羊絨被子裡送上前往呼色赫公社的大車。
載著幾名知青的卡車連夜出發,轟隆隆駛出城市,一頭衝進雪國深處——那裡是生活著‘將牲畜看得比命更重要’的牧民,獸醫比沙漠中的綠洲還少,牧業重要到會影響國家發展和未來,的——
茫茫大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