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君舉著雙手,靠著身後的木棚柱,一直繃著的肌肉忽然鬆弛下來,才覺得渾身上下哪哪都酸痛。
尤其是手臂,簡直快要抬不起來了。
她轉眸,正對上同樣舉著雙手,正站在她斜前一步的穆俊卿。
二十出頭的男知青已然卸下了不得不給其他知青當哥哥的故作老成,一頭自然卷在拽牛犢、推母牛屁股的過程中折騰得更潦草,像頂著個蓬鬆的鳥窩。略顯笨拙的眼鏡上沾了贓汙、蒙了霧氣,將眼鏡後標致的雙眼皮大眼睛遮得更具神秘感。本來小麥色的乾淨麵頰,不知什麼時候被牛尾巴抽了一道淺痕……
對於自己‘糟糕’的形象,穆俊卿好像全無所覺,他累呆了的眼神才跟林雪君接觸上,便蕩開笑意,仿佛春暖花開,漫山遍野都綻放了大朵大朵的花瓣。
林雪君也跟著傻笑起來,像個喝醉了的二愣子。
她想找個地方洗洗手,忽然發現自己左臂動彈不得,一轉頭便撞上一顆紮了麻花辮的小腦袋,是比自己矮半個頭的衣秀玉。
“衣同誌。”
衣秀玉聽到林雪君的呼喚,疑惑抬頭,與對方視線對上,才恍然發覺,自己方才太過激動,居然將林雪君的左手臂緊緊抱在懷裡了。
忙鬆開手,想道歉,裂開嘴巴卻忍不住笑起來,什麼要說的話都給忘記了。
牛棚裡隻有牛水槽中有水,林雪君走到一邊先用白雪搓了下手臂和手套,才又去水槽中衝洗了下。
轉身摘幾乎粘在手上的膠皮手套時,忽然察覺出些異樣,一抬頭,便對上無數目光。
她怔在原地,掃過眾人,發現大家每雙眼睛都是彎著的,每一道眼神裡都充滿著善意——都在看她。
斜刺裡一個大巴掌猛地拍在自己肩膀,之前看起來脾氣特彆爆的大隊長這會兒滿臉爽朗笑意,揚掌將林雪君肩膀拍得一沉,便大嗓門地道:
“小同誌很有兩下子嘛,老話怎麼說的來著?年輕人不容小覷啊!長官怎麼說的來著?婦女能頂半邊天!”
大隊長哈哈笑著,伸手招呼衣秀玉將小被子遞過來,一把塞進林雪君懷裡,“裹上點,彆凍著。”
這時畜主烏力吉從棚內擠出來,帶著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一起過來給林雪君道謝。
之前烏雲密布的愁容果然散去了,換成了淳樸又燦爛的笑。
林雪君方才雷厲風行的氣勢消了,臉上露出赧色,她一邊在軍大衣上將手擦乾淨,一邊學著這裡人講話的模式道:“大伯彆客氣,我們都是公社的社員,牛也是大家的,我應該做的。”
“哈哈,叫什麼大伯,烏力吉才34歲,叫大哥就行。”大隊長笑著打趣了,才將她的話翻譯過去。
草原上的風吹日曬也太凶了,烏力吉的膚色和皺紋,說他六十都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