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是我食言了。以後少去酒吧那種地方，照顧好自己。”他的聲音依舊是那麼清冽溫柔，依舊那麼讓我心動，可這次卻多了一份心痛。

“那你還會回來嗎？”我強忍著即將湧上眼眶的酸澀的淚意。

“可能，永遠不會。”他搖頭，用一貫溫和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語。

我突然就像被人泄了氣，鬆開箱子蹲下身抱住膝蓋，不想再聽他言語，隻覺得自己和路邊被拋棄的小狗沒什麼兩樣。

也許是那天的陽光太過刺眼，視線都被灼傷，眼前一片茫茫的白，薄荷味道的夏風裡，隻餘他微微飄動的白襯衫，還有他漸遠卻堅決的背影。

“蘇堇和，你就是個大騙子！”我朝著他離開的方向大聲喊道，眼淚終於抵擋不住從眼眶滑落，“你說過的，會一直在的……”

在那個即將升入高二的暑假，我沒聽話地待在補習班，而是走遍莘市的每個角落，希冀能看到他的身影。可他卻像水蒸氣一般消失了，消失在這座城市的上空。莘市繁華依舊，輝煌的大廈，熙攘的人海，並沒有少了他一人而黯淡一分霓虹的色彩。

也有幾個晚上，我還是會跑到那家叫“夕顏”的酒吧，期待他能出現。我蹲在門口，看著燈紅酒綠的光景，仿佛又看到了他抱著吉他，低調地坐在角落，在朦朧的光線下輕輕地彈唱著，素淨的手指修長，隨意地撥動著琴弦。

我單肩背著書包走在回家的路上，隱蔽的拐角裡有人在打群架，兩路人馬交彙的刹那，廝打和糾纏著，咒罵聲從拳打腳踢中傳出，像野獸般的嘶吼。我站在不遠處默默地看著，心間的湖，微微泛起波瀾，漣漪一圈一圈地擴散。我不禁眯起眼，曾經在同一個角落，他的指尖拂過我淤青的額角，黑色的眼瞳漸漸深邃，轉過身麵對著幾個小太妹與混混，他一拳揮出去打在對方臉頰上，瞬間鮮紅的血從他紅腫受傷的嘴角流出，小混混目光凶狠地與堇和扭打在一起，他卻始終擋在我身前，保護我不受傷。

路邊的香樟樹散發的味道與學校籃球場旁的一模一樣，圍欄邊，是他輕輕地拂去落在我肩上的香樟葉。有一名美麗女人牽著一隻金毛走過我身畔，紅色的漆皮高跟鞋一如她的容顏豔麗，一頭波浪卷長發隨風微泛著波瀾，我望向遠處微染著暮色的江麵，感覺那仿佛是水中的海藻般，浮浮沉沉。

回到家中，經過廚房門口，看著母親忙碌的背影，暖黃的燈光下，我從未覺得母親的身影是那般的長，幾乎覆蓋了我整個童年，那些歡笑與淚水。

我說，我回來了。

母親放下手中的菜葉，轉身望向我笑起來，眼角的幾條皺紋暗淡，“回來啦，飯菜馬上就好，快去洗洗手準備吃飯了。”

我輕輕點點頭，輕聲回答，好。隨即提著書包帶子回到房間，關上房門的那一刻，視線瞬間模糊，一片水光氤氳。

放下背包，裡麵隻潦草裝了幾本練習冊和兩三支中性筆，完全看不出高中生的緊張，與應有的嚴陣以待。

從抽屜裡拿出日記本，輕輕地翻開，拈起那片香樟葉。看著寫著密密麻麻的字跡的日記，都是少女或甜蜜或苦惱的心事。以前寫字的時候，總是會一筆一劃，很用力地去寫，仿佛這是一件很鄭重的事情。

“有點傻氣，不過，這種孩子氣很可愛。”他看著我的字，溫煦地笑著評價道。

指腹輕輕劃過紙上深深淺淺的印痕，細微不平的紋路裡，最多的是三個字：蘇堇和。這三個字是我的最深刻的青春印記。心猛地抽痛。

紙張裂開的聲音回蕩在房間中，緊攥的手漸漸鬆開，那個夏季的往事都隨著紙張掉落在地板上，化成我不可追溯的塵煙。

痛覺逐漸被麻木，記憶逐漸被淡忘，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一點點懂事，一點點悸動，就連寫的字，也布滿歲月的痕跡，每行字的結尾，總是留下瀟灑地一點或一捺，像是在刻意掩飾一些什麼。

夏天終於還是過去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