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我懷念的

雖然已經是冬天，可是在這溫暖的關東煮店裡，空氣還是有些悶熱。店裡的喧鬨聲，就像是滾燙的青石板上的腳步聲和自行車的車鈴聲。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喝酒，不過每每在蔓熙的慫恿下都是淺嘗輒止。第一次喝啤酒，而且第一次有種一醉方休的衝動，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神奇的是，我沒有感覺到任何醉意，反而愈發清醒，隻是舌頭有些發麻，我又抿了一口，這並不是逞強。

“這什麼酒呀，太難喝了！”唐妤白拿著紙巾擦了擦嘴，接過從阿遙手裡遞來的飲料。

“你這酒量不行啊，不是喝酒的料。”阿遙戲謔道，然後隨手把易拉罐的拉環扔到桌上，嘖嘖有聲，“看我們家夏夏，人家也第一次喝啤酒，酒量可比你好多了。”

我沒有說什麼，從一深的手裡接過鋁罐，橙黃的液體流入玻璃杯中，舌尖一點一點麻木，心臟一躍一躍跳動，血管流淌，胃中翻湧。一口接著一口，一杯接著一杯，已經成了慣性，從抵觸到渴求。

蔓熙已經喝得上頭，大手一揮道：“沒事兒，不能喝也不怕，都有我罩著！”身子卻東倒西歪，全憑大彬扶著，他也不擔心，雙臂環著蔓熙，絲毫不怕她會吐出來。

“你們繼續玩，我先送蔓熙回家了。”大彬扶著忽而吵鬨、忽而安靜的蔓熙站在門口。

“大彬，你也順路把阿遙送回去吧。”一深用手肘戳了戳阿遙。

“好吧，其實我還能再喝一杯。”阿遙有些不情願，卻還是聽話地起身推開玻璃門，夜風立刻從縫隙裡刮進來，店裡氤氳的熱氣立刻被消散許多，蔓熙似乎有些冷，輕輕地打了顫，大彬脫下外套給她披上，阿遙上前一同扶著蔓熙走出了店門。

“唐妤白，你能自己回去嗎？”我抬頭看她。

“可以的，沒問題！”她站了起來，穿上米色的羊絨大衣，笑臉微醺，雙眼烏黑璀璨。

“那我就不送了。”我坐在椅子上握著啤酒罐不願起來。

“嗯我走啦，拜拜。”她走到門口推開玻璃門衝我倆揮揮手，轉身從衣兜裡掏出手機。

“路上小心一點。”我淡淡地說。

“知道啦，放心吧。”她回頭燦爛地微笑，笑容在她臉上總是那麼簡單可以綻放。

“你放心唐妤白晚上一個人回去？”唐妤白走後，一深問我。

我想起她過來前電話那端聽到的男聲，伸出手輕輕撩了下有些淩亂的劉海：“她不會一個人的。”

關東煮店裡的客人也逐漸散去，隻剩我和一深還坐在那裡，我靜靜地喝著酒，頭頂的燈光夜色裡透著慘白。我們所在的這一方天地，安靜得仿佛沒有人存在，隻有玻璃杯短暫碰撞的聲音。

一深拿出了煙，熟練地點火，吐了一口白霧，我知道一深有抽煙的習慣，隻是他很少在我麵前抽，因為我討厭煙味。好像上次看到他抽煙已經很遙遠了，我皺著眉喝了一口啤酒，並沒有出言製止。喧囂散去後，店裡播放的音樂聲就顯得格外清晰，是孫燕姿正淒美地唱著《我懷念的》：

想問為什麼

我不再是你的快樂

可是為什麼

卻苦笑說我都懂了

自尊常常將人拖著

把愛都走曲折

假裝了解是怕

真相太赤裸裸

狼狽比失去難受

我仰頭，將最後一句歌詞混著已經嘗不出味道的啤酒一口飲下，心想，真的比失去難受，我何曾如此狼狽過？一深卻突然扔掉手裡的煙蒂，奪過我的酒杯，失控般地向我大聲吼道：“不要再喝了！”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因為太過用力所以酒杯裡的酒灑了出來，灑到我的手上，冰冷迅速鑽進毛孔，像一條附骨之蛆吮吸著我的血液，吮吸著溫暖。

我一臉錯愕地看著他，一深徑自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點火，透過青白色的煙霧，我看到他氣勢又弱了下來，蠕動著嘴唇，宛若自言自語般：“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我鬆了一口氣，重新倒了一杯酒遞到一深麵前，他沒有說什麼，眼睛盯著煙頭，接過酒杯，仰頭大口大口地灌下去，喉結上下地滑動著。

看著一深的反常，我突然心虛起來，仿佛是有什麼東西見不得光似的，而一深就是那道光源透進的裂縫。

我摩挲著手中的玻璃杯，輕輕地抿了一口，微闔著眼，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一深緊攥的手，像是在爆發前的抑製，我眨了眨眼睛，下一秒，酒杯就已經在一深的手裡。

他一臉憤恨地看著我，將酒杯重重放下，酒水被劇烈晃出，化為桌上一灘水漬。我好像被遏製了呼吸，隻能定定地看著一深，此刻教我幾近陌生的一深，他用手扳住我瘦弱的肩，近乎是怒喝：“鬱唯夏，你清醒一點！”

“我一直很清醒，現在也很清醒，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過！”我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你是不是還忘不了蘇堇和？”一深突然很輕得說，像是麵對易碎的琉璃般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