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生病了。
一個人在宿舍裡發起了高燒,渾身滾燙,四肢綿軟無力,蜷縮在被窩裡,半睡半醒。
唐妤白昨天晚上沒有回來,隻是發了條信息到我手機上:唯夏,替我向宿管阿姨請個假,就說我今天晚上在家裡過夜。
我抿了抿乾燥的嘴唇,撐著幾近虛脫的身子爬了起來,走到一樓去向宿管請假,走廊上的窗戶依舊沒有關好,冷風呼呼地灌入,席卷過整個女生宿舍,我顫抖著環臂,一步一步地走回寢室,在關上寢室門的刹那,我像是被人抽走了全部的氣力,背貼著門緩緩滑下,癱軟在地,眼前立即浮現雨中的那令人顫栗的一幕,四肢僵硬。
躺在床上一會兒睡,那種忽冷忽熱愈演愈烈,頭痛欲裂,漫過呼吸和思維的記憶,朦朦朧朧地浮現在眼前身邊,緩緩包裹的空氣,滯澀在肺部,不可逃避的強大氣壓四麵八方地擠壓著,水從耳朵嘴巴還有鼻腔裡湧進來,浮浮沉沉裡徒勞而呆滯的掙紮,離岸邊越來越遠。
隱隱約約又仿佛回到兒時,和一深去溪渠玩水,青山淩峰白色細流婉轉迂回從峰頂滑下,溪水清澈而透明,我們站在溪渠的淺水處抓著小魚蝦,光著腳丫淌著水,溪水裡的鵝卵石經年衝刷濕滑溫潤,溪渠的岸堤潮濕的石縫裡長滿了青苔。
血色殘陽染紅了青山鬢邊,餘暉暈染開,溪渠下遊的暗流愈發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顏色。
五點鐘溪渠的黃昏,正是溪水暴漲的時刻。腳下漸而湍急的溪水帶著嘩嘩的聲音撞擊著,我下意識地抬頭看去,上流奔騰而下的激流像是飛奔的馬匹衝來,我尖叫著踩著石縫往上爬,一深在岸邊用力地伸手夠我,我的手剛伸出去就立刻被一股無形之中的力量猛地撲開,還有些冰涼的溪水瞬間湮過我小小的身子,水那麼輕而易舉地包圍了我,包裹著我快速往下流衝去。
我的意識逐漸開始模糊,隻是覺得水嗆進肺部的難受以及掙紮。一深似乎也被嚇壞了,沿著岸堤跟隨著我跑……他的呼喚……追逐的身影……如同被人遏製住的呼吸……還有眼角分不清是水還是淚的液體……
我放棄了掙紮,身體開始下沉,溪渠的下遊底是鋒利的碎石,有著尖利的棱角,那種肌膚的疼,像是一雙枯瘦的手從溪渠裡握住了我的腳踝,拖著往下拉……
冷汗涔涔浸濕衣服的寒意,像是在夢魘中醒不過來般恍惚,我從枕頭下掏手機不由自主地撥出一組號碼,在規律性重複的撥號聲裡,我逐漸失去意識,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過去。
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被褥中出了一身的汗,仔細一看,卻不是自己寢室,有著藥水氣味的白色房間裡,暖黃色的夕陽透窗而落,窗外枯黃的香樟葉在枝椏間簌簌而飛,枝椏橫縱間隱約可見遠處籠罩在霞光裡的籃球場和教學樓。
我轉過頭,卻看到自己的床邊伏了一個人,聽到窸窣聲響便醒了過來,看到我醒來極為高興: “夏夏你醒了!”他摸了摸我的額頭測了測體溫。
“一深,你怎麼在這,這是哪裡?”他握住我的手, “這裡是校醫室,你發燒了你知道嗎?你寢室裡又隻有你一個人,幸虧你在昏迷前給我打了電話,不然你真的危險了,差點燒過頭變成肺炎了!”他有些責怪地看著我,目光裡卻更多是擔憂和關心。
“我不是沒事了麼。”我扯著嘴角笑了笑。
穿著白大褂的校醫從門外進來,見我醒了過來,給我測了體溫順便又問了我感覺如何,給開了些藥,然後就讓一深送我回寢室。
路上一深去了教學樓一趟,不一會回來的時候手裡就多了一個保溫壺,我問他,他隻是咬了咬嘴唇, “是阿姨做了雞湯讓我幫忙帶過來。”
“我媽知道我發燒了?”我問。
“嗯。”他回答,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咳了咳清了清嗓子。
到了宿舍樓下, “我陪你上去吧,等你吃完我順便拿保溫壺回去。”
“對了,我鑰匙你拿了沒。”我突然想起來。
“不是有唐妤白嗎?”他說,看樣子是沒有拿了。
“她這幾天不在寢室。”
“那我等下幫你去宿管那裡拿備用鑰匙。”他安慰著我,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還是那樣美好。
一深去找宿管阿姨說明一下拿了鑰匙,扶我上樓安頓了我休息,又跑下去還鑰匙。我坐在床邊,換了件溫暖的外套,便病懨懨地靠著枕頭,目光遊移中不知不覺地落在了保溫壺上,上麵印著可愛的麥兜,笑眯眯的樣子仿佛是在看我,溫馨的圖案上零零碎碎地寫了幾句話:大難不死,必有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