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中秋前夕，鄴京都城，大戶人家府中主母管事呼奴引婢，布置宅邸，後廚忙著訂立佳節菜肴以迎貴客臨門。尋常人家也已灑掃一新，備好節禮，以迎親朋到訪。早晚市集人頭攢動，熱鬨非凡。車馬往來，絡繹不絕。吆喝聲伴著馬蹄鐵掌踏青石板噠噠聲，彆有意趣，車夫的揮鞭破空脆響，馬兒的鼻孔粗重擤氣，商戶的討價，客人的還價，都顯得生機勃勃。

“這東安市集還真是熱鬨啊。”

李花降摸著自家車前馬兒的鼻子，喃喃道。若是忽略她眼底的青色，和虛浮的腳步，這是個可人的小姑娘。年紀估計也隻二八，素色罩衫，未梳髻，一根看不出材質的簪子攏著一頭濃密油亮的烏發。她抬手擋了擋耀的刺眼的太陽光，也想把著一片熱鬨一並擋去。衛言看著，趕忙撐起一柄花傘。

“郡主，咱進市集裡逛逛吧，權當散心也為府裡添些使用。”

衛言看著她，語氣帶著恭敬的央求。李花降想起什麼，臉色黯了黯，轉頭看著衛言，努力的扯了個笑。

“過節總要有個過節的樣子，花燈總要有，賞給闔府上下的餅盒也得備著，也不知高管家有沒有通知廚房清點存儲，你說咱們帶些河鮮回去，今晚燉魚湯可好。”

這番話說的沒什麼邏輯，從過節說到晚飯，仿佛隻為說些不要緊的輕鬆話，說完了李花降竟覺得真的輕鬆不少，笑容都沒了刻意。衛言仿未察覺，應聲稱是。回首安排了兩名隨從留守馬車兩側，點了四名侍衛跟從。

“郡主稍後，屬下為您探路，片刻便回”

“衛言，何必那麼緊張，沒關係的，其實都沒關係的，你隨我一同前去便好，在這裡我們隻是尋常客人呀。”

“郡主不可大意，近日北邊異動，皇帝又……”

“你勸我散心，又弄得緊張兮兮的，我們還是打道回府的好，今日已受夠了閒氣，還不讓人得清閒，回家了倒是最好”。

李花降及時打斷那將出口未出口的大逆之語。抬眼看著衛言，眼中湧現未及掩藏的痛。

“要說危險，若知道了我出自何府邸這鄴京何人對我而言不是潛在的危險。”

“屬下錯了，郡主我們走。”

認錯快，步伐也快。四名侍衛亦步亦趨，目不斜視，衛言觀風八麵，神色狠厲。這赫赫一行人一進東安市集，便受到路人的駐足凝視，這眼光從後到前，停留在了那個脂粉未施，薄唇鳳眼的小姑娘身上。遠觀路人開啟了八卦，剛兜著一兜子花生瓜子往家趕的老翁和一漢子就地攀談起來。老翁從布兜裡抓出一把瓜子遞給了臉龐黝黑的漢子。

“這指不定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小姐，這大人品級一定低不了”

“這鄴京城，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這當官的，今天乾陽殿，明天菜市口，我看這些當官的就跟夏天的蟬一樣，一批換一批，還是咱手藝人過安生日子的好。”

“小夥子你這話說的不錯，但你瞧見那侍衛腰上的刀沒，全是玄鐵煆打，這位小姑娘的來頭小不了”。

“您給說說，玄鐵刀又怎麼了。”

爭吵叫罵和著哀求哭號打斷了老翁正準備滔滔不絕的興致。

“你兒子偷我吊爐餅不是頭一回了，這次說什麼也要剁下他一隻手讓他長長記性。”

小販怒氣直衝那婦人和瑟縮在她懷中的男孩，周遭的菜販屠戶也附和道

“這小雜種回回偷回回挨揍，回回認錯哭求，放過他，下回還偷，這回說什麼也要報官，剁他一隻手再關他三年五載，讓他長長記性。

婦人似是被剁手蹲大牢這些字眼嚇破了膽，一手放開了躲在懷中的孩子死命的把頭往地上磕，眼看著血流滿額。爭端一起衛言便想護著李花降遠遠避去，奈何李花降愣是循著叫罵哭鬨湊上頭前。眼看著婦人，驚駭之下做出莽撞之舉，圍在周遭的商戶頓時也駭住，一時竟沒人上前拉住她。還是吊爐餅小哥機靈，一把扶住了要再次以頭搶地的婦人。婦人回過神來，一把護住男孩。張口發出咕咕噥噥的雜音。

眾人這才發現，原來這婦人竟是個沒了舌頭的。看向男孩的臉倒是多了幾分可憐。

“她母子可憐，我們這些商販就不可憐麼，四更天和麵，五更天燒火，我們不難麼。讓這小賊連著月的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