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是我,含元。”……(2 / 2)

長寧將軍 蓬萊客 5125 字 9個月前

她迎著邊地那秋寒深重的夜風,一個人站了許久,忽然蹬掉靴子,抱石,縱身一躍,躍入崖下。

這是她幼時便常來的地方,她曾無數次從這裡躍下,下方是口泉潭,而此刻,水麵黑漆漆,如一張從地表張開的巨人之口。

她人亦如石,入水,筆直地沉到了宛如地底的潭底。

世界在這一刻徹底無聲,心也仿佛徹底停止了跳動。

她閉著雙目,在水底緊緊弓成一團,如深藏在母親子宮中的胎兒,靜靜不動。

良久,薑含元倏地睜開眼睛,鬆了手腳,赤足足尖在近旁的岩上一點,身子便如一尾靈蛇,從水底迅速浮了上去。

“嘩啦”一聲,她猛然破水而出。

她隨意抹了把頭臉上的水,套回靴子,打了聲呼哨,召來天龍,再次縱馬,疾馳而去。

天亮時分,楊虎帶人找到這裡,在水邊的地上,看到了一行用刀尖劃留的字。

“勿尋。”

賢王束韞還在這裡,薑祖望私召回來了的樊敬商議。

樊敬本是薑含元母家那邊的人,十幾年前就過來了,視薑含元為小主君,對她的忠誠,恐怕還要勝過對薑祖望,此事自然沒必要向他隱瞞。

樊敬這才知道束賢此行北上的目的,內心之震動,可想而知。

“大將軍應了?”

他詫異萬分,話剛脫口而出,隨即領悟,自己失言了。

對方攝政朝堂,與君實無兩樣,這種事,既開了口,還是束韞親自來的,身為將臣,何來推拒餘地?

何況再想,這件事雖突然,卻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本朝開國高祖本為北方諸侯,幾十年前,以秦雍之地為據,在相互征伐的大亂之世創立國基。隨後,繼位的聖武皇帝更是雄才大略,在位二十餘年,南征北戰,終於在十幾年前,滅掉了最後一個割據,徹底結束長達百年的戰亂分裂,一統天下。

但與此同時,中原的長久內亂,也給了北方狄人以絕佳的南侵機會。

當時的北方,以兩個大國為主,一魏,一晉,黃河中遊為界,河西為魏,河東為晉。魏晉之間,本曾有過曠日持久的拉鋸對峙,但後來,隨著魏國不斷崛起,晉帝期望能和北狄這個北方外鄰結盟,助自己對抗大魏,麵對北狄侵蝕,一再退讓,舍地伺狼,最後非但沒能保住基業,反而令本屬晉國北方門戶的朔州恒州燕州等大部,悉數落入了北狄之手。

內亂平定,大業告成之後,武帝將目光聚向北境,謀劃北上,奪回北方的重要門戶朔恒燕等地,不料北伐出兵路上,舊傷複發,臥病不起,計劃就此折戟。

武帝於數年後駕崩,太子繼位,是為明帝。

明帝為太子時,固然在弟兄當中顯得平庸,但自小寬厚有德,繼位是人心所向。偏他在位的那幾年,先是天災不斷,後又出現皇子之亂,明帝心力交瘁,北方失地亦是無力兼顧,去年,亦病重而去,十二歲的皇子戩,奉上嗣大位,成為了大魏的第三代君主,次年,也就是今年,改年號為天和,便是當今之少帝。

少帝尚未成年,不能親政,明帝去年臨終前,指自己的三弟祁王為攝政親王,將少帝托付給他和另外一位輔政。

樊敬雖多年駐邊,但隱約也知,現如今的朝堂有些微妙。

祁王早年封安樂王,母家高貴,聖武皇帝在時,鐘愛此子,纏綿病榻之際,還曾派他代自己到北境巡邊犒軍。當日,那位少年安樂王的風采,令樊敬印象深刻,雖過去了多年,當時情景,依然曆曆在目。但,言及攝政,以他的資曆和年紀,恐怕未必人人心服。

早些年,朝廷重點不在北境,守邊二十餘載的薑祖望,也就被人遺忘,但這幾年,隨著北境問題日益凸顯,他自然重獲關注。以他如今的聲望,這個時間,攝政王擇其女為妃,目的顯而易見。

薑祖望默然。

樊敬忙告罪:“大將軍勿怪,實在是——”

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好在……好在攝政王……才俊,和將軍……堪稱良配……”

最後,他隻好這麼喃喃說道,連自己也覺,這話實是軟弱無力。

薑祖望擺了擺手:“你長年在她身邊,她和你或比我還親。她可能去了哪裡?”

樊敬立刻替薑含元辯白:“將軍自小穩重乾練,不會出事的,大將軍儘管放心。或是一時沒想通,自己去散心吧。她這次本就是要去雲落城的,或是又去了那裡?”

薑祖望眉頭緊鎖:“我沒想到含元對這事的反應如此之大。怪我疏忽了。你即刻帶幾個人再去雲落城看看。”

“遵命!”

樊敬匆匆離去。薑祖望獨自出神良久,忽然咳嗽起來,麵露痛楚之色,手扶住了案角,慢慢地坐了回去,神色萎頓。

半個月後,這日,十月乙亥,秋高氣爽,京城西郊皇家護國寺,迎來了特殊的一天。

禁軍將軍劉向昨日便清完寺院,驅走一切閒雜人等,今日一大早,又親自統領五百禁衛來到這裡,布在寺院前後以及周圍。

論戒備之森嚴,連隻蒼蠅,也休想越牆。

之所以如此慎重,是因今日乃當今少帝母後蘭太後的壽辰。太後倡簡抑奢,又篤信神佛,是護國寺的供養人,是以護國寺替她繪製了一副壁畫,以表賀壽。

今日,太後帶著少帝以及伴駕來此,為壁畫揭蓋。

不但如此,同行還有以攝政王為首的諸王百官。此刻,一眾人等雖已入寺,劉向依然不敢有半分懈怠。

內外各處早安排妥當,但趁了個空,劉向還是親自出來,又巡查了一遍前後,見確實沒有紕漏,這才放了心。

他在寺院後門外匆匆叮囑了句手下,正要入內聽值,忽見對麵山路的儘頭走來一人,那人青衣皂靴,頭戴鬥笠,因笠簷壓得低,加上未到近處,一時也看不清臉,但從身形判斷,年紀應當不大。

劉向立刻示意手下前去驅趕。那人便停在山道之畔,和到來的禁軍說了句話。

劉向見手下回來,而來人竟還不走,不禁惱怒,自己大步走去,厲聲嗬斥。

“將軍,那人說是您的相熟,請您過去,有話要說。”

劉向一怔,再次打量了對方一眼。

來人依舊立在路旁,身影沉靜。

他實在想不出會是誰,皺了皺眉,到了近前。

“你到底何人?不知今日路禁?快走——”

對麵人舉臂,略略抬高笠簷,露出了簷下的一張臉龐,年輕而乾淨,眼眸清湛。

“劉叔,是我。含元。”

來人朝他微微一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