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五月初,沛江市。
天將將破曉,天邊泛出淡淡的魚肚白。警笛聲劃破清晨的霧氣,閃爍的警燈在黎明中格外突兀,揭破了這座城市掩蓋的秘密。
城外荒野的河裡發現了一具渾身赤|裸的蒙頭女屍。
警察趕到時,屍體已經被人打撈了起來,濕漉漉地擺在河岸上。屍體的頭部被一個黑色的麻袋套住,裸|露在外的身體經過河水的浸泡變得浮腫潰爛。屍體皮膚表皮膨脹,變白起皺,呈漂婦皮狀。帶血的泡沫從口鼻溢出,四肢被縛處的皮肉已然脫落,顯然是已浸泡多時。
第一次出警的女警嚴生哪裡見識過這樣的場麵,劇烈的腐臭帶著些河水浸泡後的腥味撲鼻而來,沒有任何防範措施的嚴生一個沒忍住,慌不擇路地跑到一邊捂著領口嘔吐。
“太衝了,這味兒!”有著兩年工作經驗的刑警小張捏著鼻子說。
聽見小張的吐槽,嚴生抬頭想要附和兩句,卻被衝鼻的臭味勸退。
負責帶她的資深刑警老周蹲在岸邊觀察著屍體,嚴生遠遠望著赤|身裸|體的女屍,略一猶豫後轉身朝著警車走去。
她去取了黑布來,學著小張的樣子用兩根手指捏住鼻子,兩隻眉毛絞在一起,連忙走到老周旁邊。
“都被泡得發爛了,死了得有一段時日了。”
老周抬手扒了扒套住屍體頭部的黑色麻袋,嚴生將黑布遞到他麵前,老周抬手接過蓋在了□□的女屍上。
屍體頭上的黑色麻袋被解開,死者的臉部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根本看不出她原來的模樣。
老周隻是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道:“秦老又得忙活一陣了。”
老周口中的秦老是沛江市公安局最有聲望的法醫。屍體被送去了他那裡進行屍檢。在等待屍檢報告的幾天時間裡,有一位婦人來到警局報案,聲稱她的女兒已經失蹤了整整一個星期。
“葉小沄,女,十七歲,沛江一中高三六班學生。失蹤前最後一次和家人通話是在一周前的周五晚上。”
嚴生將葉小沄的照片貼在白板上,念著葉母的筆錄:“一周前葉小沄和母親通話,說自己要留校補課,要等下個周末再回家。後來周六周日葉母葉給葉小沄打過幾次電話,但是都無人接聽,葉母以為是補課沒收了手機,就沒有太在意。直到這周的周末,葉母遲遲沒有等到孩子回家,電話也聯係不上,於是便找到了學校,卻被告知學校根本就沒有補課這件事。”
聽到這兒,老周微微皺眉道:“所以說,葉小沄實際上上周五就已經離開了學校?”
“不,”嚴生打斷他:“我們調查了上周五到周末的沛江一中門口的監控錄像,葉小沄沒有出過學校。”
“也就是說,”小張吞了吞口水:“至少整個周末,葉小沄她的確是待在學校裡麵的。”
老周冷冷開口:“不一定。將人帶出學校的方式有很多種。”
此話一出,周圍瞬間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嚴生似乎想到了什麼,遲疑了片刻卻還是開口:“那萬一,葉小沄真的是在學校補課呢?”
說完又連忙補充一句:“我是指,那種一對一的補課。”
“……”
老周摩挲著手裡的圓珠筆,神情嚴肅:“屍體在水中浸泡,若是夏季三到七天便會浮上水麵,冬季則需要一個月。如今臨近高考,正好是夏天。”
嚴生接著道:“那按照葉母所提供的信息,我們可以推斷,城外那具浮屍就是失蹤一個星期的葉小沄?”
老周沉吟片刻,抬頭看向嚴生。
嚴生會意頷首:“我這就去安排DNA檢驗。”
也許是嚴生前麵的話起了作用,老周起身離開圓桌,道:“小張,你繼續去調查學校周邊的監控,還有,時刻關注秦老那邊的情況,屍檢報告出來了馬上通知我;嚴生——你趕緊安排好DNA檢驗,然後和我去一趟沛江一中。”
高三六班的班主任胡廣雍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戴著副黑框眼鏡,神情淡淡的,顯得儒雅又斯文。
老周到學校之前就已經派人查了胡廣雍的底細,他翻看著手裡的資料,輕聲念道:“胡廣雍,男,四十七歲,妻子倪嵐是一名小學老師,有一個在讀高中的女兒,叫做胡真真,不是沛江一中的。”
嚴生湊過去看了一眼:“奇怪之處就在於,他為什麼不讓自己女兒讀自己的學校?”
這也是讓老周感覺有些不解的地方。他抬眼看著麵前坐懷不亂的男人,嚴肅地開口提問。
等到老周從辦公室裡出來時,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
嚴生連忙上前詢問:“怎麼樣,他說了什麼?”
“嘴倒是比鴨子還硬,沒有套出什麼有用信息——你那邊走訪學生進行得怎麼樣?”
“他們班上的學生像是很避諱整個問題,一提到班主任就什麼都不肯說。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一個自稱寧寧的女生悄悄告訴了我一個關鍵信息。”
她靠近老周壓低了聲音道:“這個胡廣雍,可不像他表麵上那麼老實。”
老周聞言看向她:“怎麼?”
“她說話時支支吾吾,聲音怯怯的,顯然是在害怕什麼。不過據她所說,胡廣雍經常打著周末補課的噱頭強行留學生下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葉小沄就是上周那個被留下來的人。”
“而且,胡廣雍是化學老師,死者臉上的硫酸和鼻腔中的迷藥,他都可以輕鬆搞到手。”
老周微微睜大了眼睛,張了張嘴正想要說什麼,卻被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打斷。
“等一下。”
他打開手機接通,屏幕那邊是小張急促的聲音:“周隊,屍檢報告出來了。”
“死者年齡在十六到十九歲之間,死亡時間大約有六天,屍體浸泡時間大概是四到五天;死者肺部沒有積水,屬於死後拋屍。死者鼻腔內有大量的□□殘留,也就是俗稱的迷藥。脖子上有明顯的勒痕,檢驗出死者屬於窒息而亡。”
秦老抬手推了推眼睛,抬眼掃視著麵前的幾人。
“最後,死者下|體明顯受過很嚴重的創傷,我們沒能從死者身體裡提取出精|液,凶手在拋屍前曾將屍體清洗過。她的臉部被人潑了硫酸,再經過長時間的浸泡,難以分辨麵容。”
經過DNA比對,死者就是消失一周多的葉小沄。
這個消息一出來,警隊裡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先迷暈,再侵犯,最後殘忍殺害進行拋屍……”
小張猶豫著開口:“那就說明,死者是在死後兩天左右被人拋屍河中的。”
“……”
又是一陣沉默。
在無邊的沉寂中,秦老緩緩抬起頭,有些沉重地開口:
“這個死者的死狀,和六年前的無頭女屍案大同小異。”
六年前轟動一時的無頭女屍案,凶手至今都沒有被繩之以法。
2012年五月,同樣是臨近高考的前夕,死者是沛江一中的一個高一在讀女學生,依舊是渾身赤|裸,依舊是先用迷藥迷暈死者,殺後拋屍,死者生前依舊遭遇過殘忍的性|侵。唯一不同的是,六年前那具女屍的頭被人砍了下來,至今都沒有找到。
“那個死者叫什麼名字?”老周問。
“等等,我看看。”
小張翻查著資料,抬頭答道:“找到了!”
“2011年無頭女屍案件,死者是個年僅十六的高中生,名字叫做嚴紈。”
辦公室的玻璃門被推開,小張神情有些複雜地看著坐在電腦前的人:“嚴生,周隊叫你進辦公室一趟。”
—
老周坐在書桌前,有些疲憊地按著太陽穴。
腦海中再次響起方才小張說的話:
“跟據資料顯示,嚴紈生前性格內向靦腆,沒有得罪過什麼人,也沒有什麼有嫌疑的社交。她父母早亡,從小與她的姐姐相依為命。她的姐姐叫做……嚴生。”
似乎越揉思緒越亂。老周乾脆直接用手抱住頭,手肘撐在辦公桌上。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嚴生拿著文件夾徑直走進來:“周隊,我這裡已經找到了可以證明胡廣雍騷擾性侵女學生的證據,這場案件的凶手八九不離十就是他,我想申請逮捕胡廣雍。”
“嚴生,”老周打斷她,直截了當:“對於這個案子,你想追查的,是殺害這個被黑色麻袋蒙頭女人的凶手,還是六年前殺害嚴紈的凶手呢?”
此話一出,整個辦公室的氣氛瞬間冰冷到了極點。嚴生大步邁向辦公桌的動作猛地一滯,握著文件夾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周隊,”嚴生深吸一口氣:“我覺得這兩個案子的凶手都是同一個人,您覺得呢?”
老周抬眼凝視著麵前的年輕女警,一時無言。
“嚴紈是我妹妹,我唯一的親人。”
嚴生垂下眼睫,“所以我才會拚儘全力想當警察。”
“你心裡已經認定了胡廣雍是凶手。”老周沉重道。
“難道不是麼?光憑他對學生們做的那些禽獸不如的事,我們就有權力逮捕他。再者,屍體身上殘留的皮膚組織經過DNA比對,確定就是胡廣雍本人的。”
老周聞言略一沉思,緩緩起身走到嚴生身邊,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
他抬放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逝者已矣,凡事得向前看。”
話畢,他推開辦公室的門:“出警,逮捕犯罪嫌疑人胡廣雍。”
昏暗的燈光籠罩著整個房間,屋內大廳的餐桌上,一男一女兩個人麵對麵坐著埋頭吃飯,回顧無言。
女人先開了口:“真真這周末回來嗎?”
男人埋頭將飯刨進嘴裡,含糊不清道:“不回。上周真真發過微信了,高考前最後著幾周都留在學校自習。”
女人不再說話,低頭用筷子挑著碗裡的米飯。
“怎麼不吃飯?”男人關心地問。
“沒胃口,吃不下。”
“哦。”男人眼也不抬。
女人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看著麵前的男人:“胡廣雍。”
胡廣雍抬起頭看她:“什麼事?”
“……”女人緩緩轉過頭:“沒事。”
“……”胡廣雍目光直直地盯著她,說出的話聲音輕飄飄的。
“倪嵐,你今天很奇怪。”
倪嵐聞言神情有些僵硬:“是嗎,最近……總是失眠。”
“哐”一聲,胡廣雍倏地站起身,緩緩伸手接過她手裡的碗,一臉溫柔地笑著:“那就彆吃了,進去休息吧。”
最溫和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
倪嵐猛地起身,有些慌亂地起身離開了餐桌朝著臥房走去,又立即折返,將自己的碗端走。
倪嵐拐進臥房,關上房門的下一瞬雙腿無力,虛脫般沿著房門滑落下來。
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到了床邊,打開衣櫃扒開層層衣物,從最底下掏出一個小盒子。
輸入密碼,蓋子猛地彈開,裡麵赫然是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
倪嵐粗重地喘息著,顫抖著手打開信封,抖出裡麵一遝照片。
照片上都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少女,有的是背影,有的是側麵,即使每一張裡的女生都不一樣,但倪嵐認出上麵的男人都同一個人,是她的丈夫。
照片一張張翻看,一張無頭女屍的相片赫然映入眼簾,倪嵐嚇得立馬捂住嘴,防止自己失聲驚叫出來。
她顫抖著將那張照片翻過來,隻見照片背後斜著一行小字:性|侵,殺人,拋屍,您的丈夫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鬼。
每一照片的背後,都陳述著她丈夫的罪行。
倪嵐手上一抖,幾十張照片全數掉落,散了一地。
“哢噠。”
倪嵐顫抖的身軀猛然一滯,捂著嘴保持著原先的動作,眼神中彌漫上一陣恐慌。
身後傳來輕微的拖鞋摩擦地麵的聲音。
一隻腳踩上了照片,男人俯身將腳底的照片撿起。
耳邊響起一聲輕緩的笑,倪嵐被人捉著下巴掰過頭,胡廣雍撚著那張無頭女屍的照片抵到她麵前。
“倪嵐,你看看這張,好看不好看啊?”
警察破門而入時,大廳的餐桌上還擺著沒吃完的飯菜。臥室裡傳來動靜,老周帶頭闖進去,恰好撞見胡廣雍用皮帶死死勒住他妻子倪嵐的脖子。
“不許動!警察!”
老周眼疾手快,直接大步上前將胡廣雍推開。胡廣雍翻了個滾想要起身逃走,卻被一擁而上的幾個警察反手銬住手腕,捉著脖子一把摁在地上。
人影晃動中,胡廣雍抬眼,對上一旁嚴生冷漠的目光。
胡廣雍被抓後,倪嵐被嚴生送進了醫院救治。臥房散落一地的照片成了給胡廣雍定罪的有力證據,成為敲定他死刑的最後一棒。
“性|侵,殺人,拋屍……身為一個人民教師,居然做出此等天理不容之事。”
小張感慨:“給他判死刑也不足惜。這種人就應該千刀萬剮扔進地獄!”
老周看向一旁沒有說話的嚴生,放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
“跟我一起去審犯人嗎。”
垂頭沉思的嚴生恍然抬頭,雙手放在膝頭緊緊絞在一起。
麵對鐵證如山,胡廣雍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審訊全程他都一臉無所謂,語氣輕快得好像是在講一個笑話。
可事實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卻是如何性侵學生,又是如何瞞天過海,如何殘忍殺害葉小沄的過程。
當警方問起為什麼要在六年間連續殺害兩名高中生時,他的嚴重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的目光落在空中虛無的一點上,好像罪惡現場就在他的眼前演繹一樣……
“我知道我會被抓,從我殺死第一個人開始就知道了,所以我要在被你們抓住之前犯更多的罪,殺更多的人……你說邪不邪乎?葉小沄屍體居然還詐屍了,嗬嗬,這可真是……”
“我本來不想殺她的,誰讓她那麼不識好歹,居然還想報警?是她腦子不好使,機靈的都知道那種時候該閉嘴……就她膽兒大,和六年前那個一樣……”
說到這兒突然停下了。胡廣雍緩緩抬眼,目光落到嚴生身上,打量了片刻,嘴角逐漸浮現起一個變態的笑容。
似是挑釁,似是譏諷:“警官,你和她長得很像。”
嚴生神色不變:“是麼。”
“是,她叫什麼名字來著……時間太久了,我不記得了,不過警官這張臉,真的和她一樣漂亮。”
一旁的老周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強自壓抑著內心的怒火咬牙警告:“注意你的言辭!”
然而嚴生卻淡淡地說出了妹妹的名字:“她叫嚴紈,我唯一的妹妹。”
她凝視著胡廣雍那雙含笑的眼睛,“我是她姐姐。”
“姐姐……哦,我想起來了……”
胡廣雍貌似想起了什麼十分重要的東西,一臉克製不住的興奮。他的手被拷在椅子的扶手上,朝著嚴生招了招。
嚴生挑挑眉,微微傾身湊近了些。
“我想起來,她在我身下哭泣,在暴雨中奄奄一息地呻|吟的時候……”
他驀地笑起來,頭頂的白光打在他的臉上,照出他猶如人間惡魔般猙獰的嘴臉。
“她死之前,徹底斷氣之前,還在抓著泥土,握著空氣……叫著她的姐姐啊……”
“姐,你這麼辛苦供我上學,等我考上大學,出來工作了,一定要帶你去看遍這整個世界的各個地方。”
“姐,我今天聽見了一個新詞,叫做‘又當爹又當媽’,當時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你說是不是?”
“姐。”
“姐!”
“……”
從審訊室出來時老周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嚴生走到門口停了下來,她低垂著頭抹了一把臉,道:“周隊。”
老周回頭看她,眼神中帶著些心疼和同情:“怎麼了?”
嚴生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低著頭站在原地,渾身開始不可抑製地顫抖。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直以為我忘掉了,可是……”
她哽咽著,喉嚨裡如同被人捅進了一塊燒得熾熱的鐵石,燙得她嗓子發疼,說不出話來。
“可是,我一想到紈紈她,她那天的樣子,她絕望地喊著我,在最後一刻還在希望她的姐姐可以出現,還在喊著,姐姐救我……”
“我……”
淚水沿著臉頰滑落而下,嚴生咬著下唇,身體脫力地靠在門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