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廣生微眯著眼,半挑著左邊的眉,右腳用力地撚滅還剩下的半根煙,從褲腰裡拿出小小一瓶二鍋頭,看著哆哆嗦嗦的王姨逐漸從臃腫的棕桶變成一個黑點。
他身體微微前傾,清了清嗓子,向剛剛王姨坐過的地麵上憤憤地吐了一口口水,嘴裡好像還暗自念叨著什麼,之後用牙咬開了二鍋頭的瓶蓋,仰頭,猛地灌了半瓶下去。
“老不死的,”喬廣生隨即把剩下的半瓶二鍋頭一飲而儘,“還真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呢。黃土埋了半截子,還不死。”語音剛落,他猛地將空酒瓶摔向地麵,又接著罵了幾句帶祖宗的臟話,吐著白色的煙圈轉身離開了清平街向著隔壁街道走去。
雷聲隆隆,天公不作美,豆大的雨點在幾聲陰雷之後朔朔地撲下來,原本安靜平和的清平街變得異常陰寒。街邊的店鋪提前關了燈落了鎖,掛上提前打烊的掛牌。路上行人一改往日的平靜,沒有了之前一見麵地熱切招呼。
他們都加快了步伐,邁大了步子,含著胸默默向前趕路。低氣壓壓得人產生了沒來由的煩躁感與窒息感。
喬廣生獨自坐在古早街一座大橋的橋洞下,望著灰蒙蒙正在飄雨的天,隨手從旁邊拔下來一些草放在嘴裡咀嚼著,之後隨口吐到一邊,還不時地發出一兩聲冷笑,還是微眯著眼,臉上身上都掛了彩,原本土灰色的襯衫。
幾分鐘前,他淋著雨擺著八字步走進橋對麵一家尚未打烊的便利店,踱著步子從貨架上拿了兩瓶二鍋頭。店老板上下打量著這個熟悉的身影,冷著語氣告訴他店要關門了。喬廣生好像是沒有聽見一般,仍然沒有停下來四處亂逛的腳步。
古早街一向頗不平靜,喬廣生一身乞丐的打扮與沉默不語的姿態讓老板和店裡幾個員工誤以為是來店裡鬨事的,幾分鐘後,老板不耐煩地張口。
“喂,我跟你說了不營業了,”店老板還在上下打量著不遠處正在挑煙的喬廣生,“我再說一遍,不營業了。趕緊走可以嗎,我們都著急下班回家。”
“我又不是不給你錢。”喬廣生陰著臉抬起頭。
“你先把之前的帳結清再說。”旁邊一個身材魁梧的員工說道。
“有人來結賬。你們不讓簽單嗎?那之前就一筆勾銷吧。”喬廣生啞著嗓子開口,原本陰沉的麵孔突然冷笑起來,他用力將手裡的兩瓶二鍋頭扔到地上,刹那間摔得粉碎,嗆人的酒精味立刻蔓延開來。
店老板和兩個員工相互看看,三人衝上去將喬廣生按到地上狠狠踢了幾腿。老板順手拿起旁邊貨架上的棒球棍,使勁給了他幾棍子,之後身材高大魁梧的員工單手將他拎起來重重地摔出了店。
極度地痛苦讓喬廣生一時無法站起身來,他隻得緩慢地向著剛剛避雨的橋洞爬去。雨越來越大,雨水血水完全浸濕了他的土灰色襯衫,使得它牢牢扒在喬廣生嶙峋的脊背之上。他就這樣爬回了橋洞底下。
喬廣生還在咀嚼著從地上隨手拔下來的草,死死盯著對麵正在晃著明亮牌子營業的足浴店,眼底翻湧著無儘的黑色浪潮。雨漸漸小了起來。
“啪”地一聲,鳳光足浴店門口漸漸升騰出一片白氣,老板娘柳殷用力地甩了甩手上拿著的足浴盆,臟話不停地從她嘴裡蹦出來跳到地上,與夜色融為一體,和剛剛倒掉的水一同擠入腥臭下水道。柳殷,鳳光足浴店的老板娘,她平時沉默寡言,倒是在“生意”麵前玉舌巧口,街道上的人都叫她“柳二娘”。她喜歡穿旗袍,鐘愛各種樣式的旗袍,紅色更甚。
她將足浴盆放回屋內,隨即點了根煙,輕倚著門框,這是她一向喜歡的姿勢。頹頹夜空之下,她總是悄悄地站在足浴店門口,一件合身的酒紅色旗袍穿在身上,完美地勾勒出她輕盈曼妙的身材曲線,前凸後翹,玲瓏有致。
高高的發髻,右邊額頭上有一個小小的傷疤,不仔細看是根本無法發現的。她很少將一頭長發散下來,修長白皙的脖頸是她最迷人的地方。一雙丹鳳眼,似笑非笑,微眯含情,薄唇微張,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著致命又迷人的香氣。
喬廣生立刻從橋洞下麵站起來,嘴裡叼著剛剛撿到的半截煙蒂,好像感受不到雨的觸感與身上的疼痛一般,不疾不徐地向著鳳光足浴店的方向走去。他死死盯著正在外麵抽煙的柳殷,好似一頭餓虎在匍匐向前尋覓食物一般。
柳殷吸了一口煙,彈了彈煙灰,拍了拍酒紅色旗袍,舒展了一下脖頸,四處擺頭看了看,街道上麵已經是空蕩蕩一片了,沒有行人走動。她看到不遠處一個黑影正在逐漸靠近足浴店,那個黑影低著頭走著,速度並不快。
她彎了彎嘴角,準備掐掉煙撐把傘出門迎客,定睛看了看,想要辨認一下到底是哪位老顧客如此照顧她的生意還踏雨前來。可是隨著影子的逐漸靠近,她看著眼前熟悉的身型與步伐,心猛地一顫,立刻掐掉了煙。她確定這並不是尋求舒適而特意光臨的顧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