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開手中的治療記錄,梳理了下思路道:“李欣然是上周一緊急辦理的住院治療,當時的診斷結果是繼發性的被害妄想症,誘發因素是朋友的死亡。她入院後一直有積極配合治療,對我們也比較信任,一會也請二位多照顧患者情緒。”
沈恪當然答應了。
他也注意到,這是林冉第二次提到患者的情緒問題,一種可能是李欣然的問題確實嚴重,另一種可能是李欣然聽話配合,醫生對她的印象比較好。他又分辨了下林冉的神情,擔心多過於緊張,應該是後一種。
顧米卻覺得這個入院時間有點巧,正好是李欣然找高禮後的第二天,不禁問道:“上周一才來嗎?她應該很早就知道朋友的死訊了。”
“是的,知道的時間是8月底,但病情發展和家屬接受都需要時間。像李欣然這種情況已經算快的了。”林冉解釋道:“她的母親原本計劃自己照顧她康複,但她偷跑出去了一次,家人才下決心送來醫院治療的。”
沈恪聽了,心中不覺產生一個問題,但他暫時壓下,先問道:“可以詳細說下李欣然就診前的病情發展嗎?”
林冉掃了眼治療記錄的第一頁,點頭道:“當然。我結合當時的問診過程一起說吧……”
上周一,問診室內,林冉打量著眼前打扮得體的一家三口,一下就定位到了患者。且不說這種全家出動的病患肯定是孩子,光看女孩濃重的黑眼圈、微蜷的身軀和不時快速觀察一下四周的雙眼,就可以判斷出她不正常的不安與害怕。
是某種恐懼症嗎?林冉猜想著,笑著和三人打招呼:“你們好,我是林冉,你們是李欣然和她的家屬嗎?”
“是的,她是欣然,我們是她爸媽。” 戴著金絲眼鏡的微胖男人回應道。即使在單獨的診室內,他仍然將聲音壓的很低,可還是引起了李欣然突然轉向他的目光。
林冉觀察到這一幕,暗暗記下,道:“可以先說一下患者的情況嗎?”
“好的,林醫生。”李父維持著剛才的音量,似乎是不想驚擾到女兒。
他緩緩道:“是這樣的,上月底的時候,欣然有個好朋友自殺去世了,她沒經曆過,應該是受到了刺激。當天隻是一直哭,不想和我們說話,還算正常,第二天開始就不太一樣了。”
“她先是怕光、怕風,家裡的窗簾不分日夜,都必須拉上,隻要一打開就害怕。我們隻能順著她,但整天不見陽光,她自己的作息也全亂了,幾乎就是日夜顛倒。”
“再後來,她就連我們也害怕,乾脆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有時候她屋裡有講話聲,我們開始以為是和人打電話,後麵才發現她其實在自言自語。”
林冉心中一動,記下自言自語這個關鍵點,同時猜想,這個“發現”是如何具體達成的呢?偷聽、偷安監控、撬鎖闖入?無論哪種,恐怕不是什麼令病人愉快的經曆。
但這種事情可以後麵單獨了解,當下,他引導著李父道:“自言自語的內容大概是什麼?”
提到這,李父李母都神色緊張起來。李父訥訥:“一開始我們聽不懂,就聽見罐子、娃娃、鈴鐺什麼的,後來她網購的東西陸續到了,我們才知道都是……和死人有關的東西。”
因好友自殺,病人對於死亡產生研究欲望,這其實很正常。比起行為本身,林冉更關心李父李母做出了怎麼的應對:“那這些東西,你們給她嗎?給的時候,你們有說些什麼嗎?”
李父尷尬點頭:“她收不到東西,就不睡覺,她媽媽最後還是給了……”
林冉敏感地捕捉到,描述的主語換成了病人母親,料想當時的爭執應該非常慘烈。他針對病人行為,側麵提問:“不睡覺?是賭氣不睡覺,還是睡不著?”
李父想了想道:“都有,一開始肯定是賭氣,想威脅我們,但她折騰多了,後麵真就睡不著了。我和她媽媽輪流守過……”
守過什麼,自然不言而喻。看來,病人的家庭情況還是比較壓抑的。作為一名相對年輕的醫生,林冉更能體會李欣然的立場。
“那收到之後呢?情況有好轉嗎?”
李母忍不住嗚咽著插嘴:“好了沒兩天,反而更嚴重了!經常兩三天才睡著一次,也睡不久。有時候看著是在睡覺,掀了被子,人其實在睜著眼發抖。我們問她在怕什麼,也不肯和我們說。”
“這覺睡不好,身體怎麼能好?有好幾次,她穿衣服、吃飯到一半,突然問我她在乾什麼,明顯就是腦子不好使了!這種情況,我們隻能幫她申請休學,結果這幾天,她又說家裡不安全,非鬨著要出門……”
她應該也是壓抑久了,滾珠似的說完話,整個人狀態才稍微好一些。
林冉心中感歎,果然精神病這種病症,從來不單單是病人的事。他記下失眠、發抖、記憶中斷幾個詞,順著李母的話提問:“那最後你們帶她出門了嗎?”
李父代為答道:“我們沒讓,結果她竟趁我們不注意,自己跑出去了。還好她是去的學校,我們及時找到了。”
“……後麵根據身體功能的檢查和患者的自評估測試,李欣然被初步診斷為被害妄想。她住院後非常配合,目前已經基本適應了醫院環境,焦慮情緒有了很大緩解。所以,在這個治療節點上接待二位,也是對治療效果的一種檢驗。”林冉回憶完,看向兩位來訪者。
沈恪前麵都聽得很仔細,直到最後這段,他突然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問:“林醫生,你覺得你看到的表現,是真的嗎?”
忽然,會客室的門被突然轉開,一名護士滿臉焦急衝進來道:“林醫生,李欣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