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怎麼描述你”
“你又會怎麼講述我”
“我會說 ……”
從一個暖暖的冬季開始
……
赤城
臘月中,大雪。
綿綿密密的白玉塵降臨人間。
輕盈飄灑,常吻孤枝,終歸覆土。
渾冰緊裹著雜錯的乾枝。
狹長的小巷兩側靜立著古舊的牆。
小雀撲梭梭地跳下啄食,不留神陷進鬆軟的雪裡。
鑿出一個淺淺的坑。
又驚飛揚帶起零星幾片冰碴兒。
稍落穩就立刻縮起一隻腳,嫩黃的喙匆忙地啄著。
我坐在舊牆根兒底下。
這樣幾乎沒有生氣的時刻。
……
蜷縮著按住白紙,小幅度轉動小臂蘸取色彩。
努力控製著手腕不抖。
慢慢落筆,在紙上印下這個接納我十五年的胡同。
……
胡同最南邊本是一間老字號早餐鋪,鋪子門臉很寬。
由東到西,五步一招牌:
豆漿油條、麻球烙糕、豆腐腦包子一字兒排開。
淩晨四點半開到上午七點,迎的都是勤客。
不過八年前,我剛上中學的那年熱夏。
老板唯一的姑娘事業有成,要把爹媽接走享福。
這鋪子也就冷落門庭,近水樓台卻沒月可得。
從那起,勤客們也隻能走出兩條街去買早食。
老兩口同胡同裡的老夥計們處了二十多年,情誼不可謂不深厚。
二老剛搬走時還堅持留著這鋪子,走的前兩年總要催著女兒早點放年假,回老胡同過年。
不過半年前,老兩口回赤城辦事兒,估摸著以後不會再回來了,就順便把鋪麵盤了出去。
……
店雖是在老地段,卻不可謂不好。
剛掛出外兌的單子就被人買走。
現新店裝修很久了,從三個月前就有工人砸牆換門。
老看客們說這架勢大的很,要整個兒打通重新設計。
不過自裝修以來愣是沒換招牌,新老板也不著急灑傳單。
聽說是人在外地,開業當天才回來。
沒法兒逮住這小子問東問西,所以胡同裡的老看客們也就不知道,這鋪麵到底做什麼營生。
前兒個和虞揚來逛街,終於看見了新招牌。
雖然掛的繁體字,但還是能看明白那麼些西式餐廳的味道。
門口貼著一張薄薄的A4紙,沒什麼花紋,隻有頂上手寫出大大的兩個字:
“招工”
沒寫薪資也沒留聯係方式,大門落著瞧不見個人影兒,更沒說去哪兒應聘。
單單這兩個大字寫得行雲流水,沒來沒去的。
我倆斷定是新手老板犯蠢,前期工作做的不周全。
虞揚笑得前仰後合,我也認為這老板糊塗,遲早要賠得當金當銀。
—
裝修初具雛形後,常聚在一起下象棋的老頭兒們嫌吵,都不來了。
附近做生意的也再少些,胡同口的石墩子徹底成了個淒涼地。
秋末時候,工人退場。
開店宣傳聲勢也頗浩大,突然一天回家,窄窄的巷子裡滿是鮮亮的紙質小海報。
從圖麵上看起來,那叫一個燈紅酒綠、金碧輝煌。
老一輩嘮閒嗑的時候,把小海報從兜裡捏出來,一攤。
看過的都說洋鬼味兒太濃,不像什麼好地方。
一傳十十傳百之後,這裡就被妖魔化了,有些學生甚至回家都繞開走。
……
開業後,我再來這裡也有一部分做看客的心思。
因為那宣傳廣告中沒寫清楚做的是個什麼營生。
想看這個店能有多少生意。
也僥幸想著碰碰運氣。
看看有如此“高端”審美的老板是個什麼樣子。
而且在赤城這種地方,老店不多,租金貴物價高。
大多數人賠錢做生意,忙的要昏也不敢多請幾個店員。
地段人群以及交通流線,商人們往往要考慮得麵麵俱到。
像這家店,把“洋玩意兒”開到“老物件”裡的。
這種老板,不是新手就是奇葩。
聞所未聞,前所未有。
——
得見廬山真麵目,倒是意料之外。
胡同不深,往常賣早餐時隊伍能拐到人行道上去。
我站在胡同口,就能看到內裡。
原木色的外飾麵裝修倒是不違和,巨大的玻璃窗對著馬路,窗框和屋簷上好像還有雕花。
稱得上金碧輝煌的地方隻有對著門的半麵紅酒牆,其他地方平平無奇,甚至稱得上簡單,說得好聽點才叫清雅。
對比之前廣告單上讓人過目不忘的大膽配色,我隻能唏噓認為這家店開局不利。
連做效果圖的專業技術員都請不起,看來老板確實有些拮據。
-
我把照片給虞揚發了過去,屏幕還沒暗下去就收到了她的消息。
-美魚肥羊:[??]
-精鋼撬棍能挑磚:[花園胡同的新店]
-美魚肥羊:[還不錯,幫忙問問老板要不要渲圖的技術員,我熟手,出圖保準客流量翻一倍!]
-精鋼撬棍能挑磚:[已開張]
-美魚肥羊:[鄙人成熟工,價錢好商量]
-美魚肥羊:[他家做什麼生意,總不會還是賣包子吧?]
-精鋼撬棍能挑磚:[好像是酒吧,一麵牆的大酒櫃,改天一起來。]
-美魚肥羊:[好!]
收起手機後開始擺弄紙筆,避開陰涼地找角度,前後轉了轉,四下裡找不到能坐的地方,我就有些泄氣。
這老胡同兒不會跑,赤城臘月冷氣又足,大雪半個月都化不了,店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倒閉。
我轉身想走,腳掌毅然踏上歸路,最終在距離十字路口還有幾步路時緩緩停住。
可這裡夾著霜味的刀風……
萬一是最後一場雪呢?
—
風月晴雪總留人。
現在想想,如果當時走了。
不回頭也不再來。
背後的風雪也就與我無關。
我仍舊是個好奇的看客。
不會時時想起那個沉寂已久的人,一次次心緒翻騰,然後漫長地壓抑著,直至喉嚨乾痛。
……
如果當時走了……
或許我會沉醉於另一處風雪……
與另一片暖陽癡纏。
……
能痛快地愛愛恨恨。
……